读苏轼《儋耳夜书》（1）

何太贵

这则短文分两层，开篇至“归舍已三鼓矣”为第一层，叙事；第二层，从“舍中掩关熟寝”至短文结束，在叙事中包含着议论。

开篇交代事情起因，时间己卯上元，己卯即1099年，苏轼谪居儋耳第三年，这一年他已62岁；两年后他就辞世了。

该文代表了苏轼晚年的人生态度。

揣行文口吻，作这篇文章时苏轼当不在儋耳，字里行间体现了一种回忆的笔调。文中叙到的情形分明无疑，我想知道的是苏轼在一种什么情形下写作此文？他回忆一二年前的儋耳上元节情形，当对那次出游颇为怀念，通过游历的回忆表达的观点同时也代表了作此文时的思想与心境。这是他离世前一两年的思想，当是真正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状态；不过，这种思想其实贯穿了苏轼的一生。读该文我总想起《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那首词：“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又，文中所叙不过一件极普通、平凡之事，可是历千年风烟，拂去尘埃，依然被苏轼的洒脱、开明深深打动。不过就是几个和作者一样老的读书人，在上元节之夜来约他去逛街；他亦允诺一同前往，可是返回住处时已经半夜，“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且问自己为何而笑？这问是在当时笑，抑或作此文时笑？不过即使是当时笑，那么作此文时亦笑；或许东坡正是借当时那个梗，作此时会心一笑。

第一段叙夤夜游历简洁生动。第一句紧承“己卯上元，余在儋耳”，只一句话把事情起因交代清楚：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虽是叙事，人物叙写却很生动。有老书生数人，彼时，东坡闰之、朝云散尽，在偏僻海岛往来已无青年才俊，只有几个老书生了。老书生饱读诗书却仕途蹭蹬（也许几无仕途），想必都如蒲松龄一般老头。苏轼不知当时是否名满天下？不过即使名满天下，如今垂垂老矣，又遭贬流落荒外，似乎也没什么名了。他也并不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名，而几位老书生亦未把他当作牛人大咖来看待。他们之来不过是“过”，只是经过而非特意。他们相邀的话语是“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书生虽然与功名无缘，可是毕竟读过诗书，有文化修养与审美鉴赏能力；虽然老了（想来亦如苏轼一般可怜。以前我以为李白多么的牛，可看过动画《长安三万里》之后，尤其是李白当道士一幕及从永王璘被高适收审时那份狼狈，让我更完整真实地了解了李白。苏轼晚年虽不至落魄到那个地步，可是在儋州时想必也风光不到哪里去），仍懂得良月佳夜——人生的坎坷并未完全磨灭他们心中那份最柔软的触动，想象几个老书生在海岛上一个小城、的上元夜闲逛，有几分洒脱也有几分凄凉。别人是家人团聚、观灯、围坐一桌吃元宵，可是这几个老头却整夜狂走。——这为文末苏轼的感慨埋了伏笔，什么是得什么是失，什么是真正的得失？恐怕只有苏轼这样的豁达洒脱的心胸才能参透。

老书生们称苏轼为“先生”，邀请是“先生能一出乎”，亲切无间。

附

《儋耳夜书》（苏轼）

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酤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