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泾河源---老龙潭

陇上人

<p class="ql-block">从崆峒峡沿泾河西行,渐入宁夏泾源县境。车行至山前,道路骤然收窄,如被群峰之手悄然掐细,只得弃车徒步。</p> <p class="ql-block">未近潭水,先闻其声。那声音不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也不是寻常山涧的叮咚碎玉,而是一种沉雄的、浑厚的低吼,仿佛大地深处沉睡的巨龙,在翻身时从喉间发出的一声沉闷的鼾息。这声音贴着地皮传来,震得脚心微微发麻,空气也随之凝重、潮湿起来。</p><p class="ql-block">顺着声音的牵引,穿过一片蓊郁的林木,眼前豁然一亮,那传说中的老龙潭,便这般毫无预备地撞入了心魄。</p><p class="ql-block">它并非是我想象中的一汪碧水,静影沉璧。它是被千万年时光与一股倔强的神力,硬生生在赭黑色的岩石上劈砍出的一个奇迹。两岸的石壁,如巨斧劈削,嶙峋陡峭,颜色是那种饱经风霜的铁黑与赫红,沉默地矗立着,像两排披甲执锐的远古卫士。而那水,便是从这石峡的深处奔涌而来。</p><p class="ql-block">这水的颜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它不是绿,也不是蓝,而是一种近乎于墨绿的幽深,沉静得令人心悸。仿佛它不是水,而是融化了的青铜,或是凝固了万古的时光,浓稠得化不开。水面并不太平,因了那地形的陡然跌落,形成一潭又一潭的衔接。水流在潭中回旋、蓄势,仿佛在积攒着怒气,随后,便从那巨石当道的隘口,奋不顾身地跌宕下去。这一跌,便跌出了千堆雪浪。那雪白的浪,与墨绿的潭,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照。白是纯粹的、迸溅的、喧哗的生命;绿是深沉的、内敛的、静默的底蕴。</p><p class="ql-block">我沿着崖边的小径小心翼翼地走着,水汽扑面,如烟似雾,带着一股彻骨的凉意。那龙吟般的水声愈发响了,灌满双耳,仿佛要将尘世间的一切琐碎杂音都涤荡干净。我靠在一道铁索护栏上,俯视着脚下那奔腾不息的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这水,有一股子“拗”劲儿。它不像长江大河,在广阔的平原上舒展地流淌;它被拘在这狭窄的峡谷里,每一次前进,似乎都要与坚硬的岩石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它冲撞,它咆哮,它被岩石撕扯成万千碎片,却又瞬间凝聚起来,继续向前。这不是一首田园牧歌,而是一篇用力量书写在大地上的雄浑史诗。</p><p class="ql-block">看着这执拗的、仿佛与天地赌气般的奔流,我忽然想起了那句古老的考问:“泾渭分明”。那在古长安城外交汇的清与浊,那界定是非、昭示清白的自然奇观,其灵魂,原来就根植于此。这泾河之清,并非天生温顺的清澈,而是在这嶙峋石峡中,经过千万次的碰撞、撕扯、沉淀与自我澄清,才修炼出的风骨。是这石壁的粗粝,磨去了它的泥沙;是这跌宕的险阻,激发了它的魂魄。它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从混沌中为自己开辟出一条清白的道路。</p><p class="ql-block">思绪正飘得遥远,目光却被石缝间的一抹亮色牵回。那是一簇不知名的山花,开得正艳,紫红色的花瓣,在水汽中娇嫩欲滴。在这刚硬到了极处的、几乎只有黑、白、墨绿三色的世界里,这一点温柔的亮色,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不合时宜。然而,它就在那里,静静地开着,仿佛在说,再雄浑的史诗,也需要一个轻盈的注脚。</p><p class="ql-block">归途上,那龙吟般的水声依旧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我带不走这里的一石一水,但那股来自源头的、清冽而刚健的气息,仿佛已渗入我的肺腑。我回头再望一眼那幽深的峡谷,心中默然。这老龙潭,藏的并非是真龙,而是这万里泾河那一股永不妥协的、清澈的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