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崆峒山

陇上人

陇东形胜，崆峒为冠。昔黄帝问道广成子，万古流芳；今修真者结庐烟霞，羽客相望。余秋日访平凉，晨光初透，携竹杖，着芒鞋，自问道宫拾级而登，心随山势渐入清虚。

初循磴道，石阶千转，松柏森森，如列仙班。露缀蛛网，晶莹若璎珞垂空；雾湿苔碑，苍古似篆籀镌岁。行至茶庵岭，忽闻钟磬穿林而来，清越如诉，仰见危崖欲堕，孤亭悬于霭中，恍若蜃楼浮于云海。抚“轩辕问道处”摩崖，石纹皴皱如老者额上深壑，恍惚间似闻广成子叱曰：“治身何可无为？”声落谷应，余心凛然。

攀上天梯，铁索寒湿，石碴斜插虚空，步步惊心。援索徐行，足底烟涛翻涌，群峰尽没，唯此身悬于天地之间，如芥子浮于沧溟。忽悟昔年秦皇汉武登封泰山，或亦曾在此战栗——虽握四海权柄，终须俯首问长生。至隍城紫霄宫，香火缭绕似龙蛇盘空，而余独立瞰云台，见雾海吞山复吐山，起伏如息。方知“崆峒”本非山名，实乃天地间一场大呼吸，一吐一纳，皆藏至道。

转赴香山，径僻人稀，幽意自生。丹枫染径，朱砂洒满青冥；野狐窜涧，金尾扫开翠幕。忽遇樵夫歇担，竹笠微倾，指东南峰曰：“彼处名雷声，雨霁常现佛光。”余怅然一笑：释道在此山竟相安千年，梵音与道乐共响，禅心与玄理同光，岂非至道本无分别？一山容万法，万象归虚明。

日昃下山西归，斜晖染岭，回望群峰，暮色已凝作黛紫，如墨玉浮于天际。山风振衣，犹带药童捣药声，清脆入耳；溪声潺潺，浑似仙翁弈棋语，落子无争。乃知黄帝所问之道，不在七十二峰之巅，不在摩崖石刻之间，而在登攀时战兢惕厉之中，在每一步踏碎浮云的足音里。今人碌碌，总向虚无求解脱，岂不闻崆峒石碴铿锵作响：道在蝼蚁，在稊稗，在每步踏碎浮云处——步步皆真，步步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