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里的银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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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霜降后的某个清晨，我在阳台发现母亲把银杏叶夹进了食谱。那些金黄的扇形叶片，正躺在《中老年养生汤谱》第37页，与"白果炖鸡汤"的配图重叠成奇妙的剪影。八十六岁的她站在晨光里，银发被微风掀起细碎的波澜，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教我辨认植物的春日午后。

一、时间的沙漏

母亲总说自己的记忆像漏了底的搪瓷缸。上周她把降压药当成薄荷糖，却清晰记得1962年饥荒时，用槐树叶做窝窝头的配方。"叶子要挑第三茬新芽，太嫩没嚼劲，太老会涩。"她絮絮叨叨地重复，手指在空气中画着螺旋纹，仿佛那些岁月从未流逝。

某个秋雨绵绵的午后，我发现她蹲在储物柜前发呆。"找什么呢？"我问。"找你小时候的红领巾。"她答。我们翻出褪色的纱巾、泛黄的成绩单，还有1998年抗洪时我寄回家的平安信。信笺上的邮戳已模糊，却清晰盖着"宝鸡工务段"的字样——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驿站。

二、记忆的银杏

母亲开始把银杏叶当作书签，夹在《红楼梦》《宋词选》甚至我的工作日志里。有天我翻开《铁路线路维修规则》，一片银杏叶突然滑落，背面用铅笔写着："阿农今日回家吃饭"。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孩童。

她的忘性开始传染给我。上周去医院复查，我在挂号处翻遍口袋，才发现医保卡被她放进了冰箱冷冻层。"怕丢了。"她嗫嚅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口袋——那里总装着薄荷糖和我小学的校徽。

三、生命的年轮

某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母亲突然指着窗外的银杏树："你爸当年种这棵树时，你才这么高。"她比划的高度，刚好到我现在的腰际。三十年前的场景突然浮现：父亲挥锹填土，母亲在旁浇水，我蹲在树根旁埋玻璃弹珠。

如今母亲的轮椅碾过满地金黄，叶片发出细碎的脆响。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这些叶子像不像你小时候折的纸船？"我愣住，那些被岁月揉皱的记忆，竟在银杏叶的脉络里重新舒展。

四、永恒的沙漏

昨夜整理旧物，发现母亲年轻时的绣绷。褪色的牡丹图案旁，不知何时被她添上了几片银杏叶。针脚歪斜却固执，仿佛在与时间拔河。我轻轻抚过那些针脚，突然明白：我们都是沙漏里的沙粒，在时光的缝隙中努力留下痕迹。

晨光中的银杏叶微微颤动，母亲把一片叶子放进我的掌心。"记得提醒我浇花。"她说。我点头，把叶子夹进《中老年养生汤谱》第37页。书页间还夹着1998年的平安信，泛黄的信笺与金黄的银杏叶，在阳光里交织成永恒的年轮。

或许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种相互提醒的温暖。当母亲忘记世界时，我会成为她的记忆锚点；而当我老去，那些被银杏叶封存的时光，终将在某个清晨，重新绽放成生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