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初冬的一天,我沿着山径徐行,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的,发出一种清脆而又柔软的声响,像是大地在低声絮语。这声音里,有离枝的决绝,也有归根的坦然。举目望去,那一片片的黄,并非死寂,而是一种极沉静、极庄严的华美。有的叶子是浅浅的鹅黄,像少女的衣袂;有的则是深沉的赭黄,带着些焦褐的边,像是被岁月熏染的古画。它们密密地挨着,从眼前一直铺到视野的尽头,将整座山都织成了一张巨大、斑斓的锦毯。阳光透过已显疏朗的枝桠漏下来,光影斑驳,给这满山的黄又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晖,于是那颜色便仿佛流动起来,有了温度,有了生命。</p><p class="ql-block"> 风是有的,却并不凛冽,只是清清冷冷地拂过。一阵风来,树梢头便簌簌地落下无数叶片,它们并不急坠,而是打着旋儿,飘飘摇摇,像一群倦了的、金色的蝴蝶,在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静谧的舞蹈。这景象,忽然便让人记起《西厢记》里那句俏皮而又苍凉的唱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只是眼前并无离人眼泪,唯有天地间一种坦荡的、自然的消歇。那纷飞的黄叶,不是哀音,而是一曲无声的、盛大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行到一处地势略平的地方,有几株极大的银杏,通体明黄,亭亭如盖。树下已积了圆圆的一圈落叶,厚实而匀净,像是特地铺设的。我忽然觉得,这比春日任何繁花似锦的景象,都更要动人心魄。花的烂漫是向外张扬的,是生命力的喷薄;而这初冬的黄,却是向内收敛的,是生命在历经喧哗之后,沉淀下的全部光华的凝聚。它不向你索取赞美,只是安然地呈现它自己。这便如一位卸去了华服与珠翠的佳人,素面朝天,眉宇间却自有那段经历风霜后,清坚而从容的气度。</p><p class="ql-block"> 归途时,暮色已渐渐四合,那漫山的黄色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愈发深邃而温暖,像一场宏大而又安宁的旧梦。我心中并无多少悲戚之感,反被一种奇异的静美所充满。这凋零,原来也可以这般丰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