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黎明扫街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清晨五点过,我被一阵“唰、唰、唰”的声音惊醒。</p><p class="ql-block"> 这“唰、唰、唰”的声音,初听是粗糙的,单调的,甚至有些扰人清梦的;但若静心再听,便听出些韵律来了。它不是白居易笔下“大珠小珠落玉盘”那般清脆玲珑,倒像是用一管巨大的柔毫,蘸饱了清水,在无边的宣纸上,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写着那个最朴素的“一”字。这声音里,有竹枝刮过地面的细碎摩擦,有尘土归拢时的窸窣低语,偶尔还夹杂着一两片顽抗的枯叶被追及、收伏的轻响。这便是一日天地间最初的、最庄严的序曲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得远了,想起《诗经》里那古老的句子:“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那是在清晨的河畔,一群伐木者,用他们“坎坎”的劳作的歌声,唤醒沉睡的山林。千年以降,这“坎坎”之声,变作了今日这“唰唰”的扫街声,其间蕴含的,不正是同样一种与天地共呼吸的、朴素而坚韧的生命力么?他们手中挥动的,又何尝不是一管如椽巨笔?只是古人笔下是诗词歌赋,他们笔下,却是这人间的清净与体面。</p><p class="ql-block"> 这般想着,心头那一点被惊扰的不快,早已化作了一片澄明的敬意。我不禁推开些窗,一股清冽的、带着霜意的寒气迎面扑来,精神为之一振。朦胧的曙色里,望见一个穿着橙色工装的、略显臃肿的背影,正执着长帚,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移动。他的身后,是那片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柏油路面,在微光中泛着湿润而沉静的青灰色;他的身前,是那些尚待清理的、狼藉着的落叶与尘芥。他便这样,以身为界,将混沌与秩序清晰地划分开来。这身影,在空旷的长街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顶天立地。这岂非正是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功业?只是杜甫赞叹的是春雨,而我眼前这身影,所润泽的,乃是这座城池苏醒过来的第一眼目光。</p><p class="ql-block"> 待到天光再亮些,街上便渐渐有了人声、车声。上班的,上学的,购物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整个世界重新被喧嚣与色彩填满。而那“唰唰”的扫街声,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隐去了。那橙色的身影,也已转移到下一条街道,或是某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去。他们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将这一片的明净与清爽,毫不吝惜地馈赠给了这忙碌的人间。</p><p class="ql-block"> 我关上窗,将那一片市声隔绝在外,屋里重新变得温暖而安静。然而那有节奏的“唰、唰、唰”的声响,却仿佛已印在了我的心上。我想,这便是人间最美的晨曲了。它没有音符,不成调式,却比任何乐章都更贴近大地的脉搏。当我们在明窗净几之下,开始一日从容的生活时,切莫忘了,这一份从容,正是由那最早的身影,用他们执着的扫帚,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一寸一寸,为我们扫出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