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六）沉默汤

雨季

米老汉的儿子老汤一向沉默寡言，现已至暮年。他经常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那年冬天一个飘雪的早晨，老汤看见他们把怀特寡妇从村口拖走。寡妇挣扎着，棉袄的扣子都崩开了。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说话。老汤站在人群里，手插在袖子里取暖。有人碰了碰老汤的胳膊，老汤往旁边挪了挪。

第二年春天，史密斯木匠疯了。其实木匠没疯，只是在集市上说了几句话。他们说他疯了，就把他送进了城里的医院。木匠的儿子来找过老汤，问老汤能不能作证他爹没疯。老汤说不知道，那天没去集市。木匠的儿子看着老汤，眼睛红红的，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玛丽莲的事，老汤到现在还记得。丽莲是隔壁村的，在县城读高中。有一天她被打了，打得挺重，脸都肿了。她家里人到处找人说理，找到老汤的村来了。那时候在村里帮忙，算是有点面子的人。丽莲她爹拉着老汤的手说：“老汤大哥，你帮帮忙，就说句公道话。”

当时特别为难。老汤跟她爹说：“这事啊，复杂。“给他倒水，让他坐下，慢慢说。老汤说了很多，说现在世道不容易，说要相信组织，说吃点亏也是福。她爹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说：“我就是想要个说法。“老汤说：“说法，说法会有的，但你得等。“他等了，等了半年，什么也没等到。后来他见到老汤就绕着走，也觉得不好意思，老汤见到他也绕着走。就这样，两个人在村里绕了好几年。

同年，镇里戏班子的杰瑞死了。报纸上说是意外。村里人都知道不是意外，但大家见面时只谈天气和收成。有一次老汤在咖啡馆听见有人提起这事，话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有陌生人进来了。

冬天又到了。老汤站在自家门口，看见他们朝自己走来。老汤想喊，但嗓子里发不出声音。看向左邻右舍，所有的门都关着。老汤这才想起来，寡妇被拖走的时候，木匠疯掉的时候，丽莲被打和杰瑞出事的时候，老汤也是这样关着门的。

现在轮到老汤了，没有人会开门，这老汤估计要凉了，可能变成冰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