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叶尝鱼踱两桥，夜阑入梦，余味绕山城。

宋杰

枫叶刚染上霜色，江风便裹着凉意漫过四桥。我提着火锅的余香在岸边踱步，一步一哼，肚皮圆鼓鼓的，像揣了整条汉江的月光。夜愈深，城愈亮，高楼倒影斜铺水面，被晚风揉成一片流动的金箔。古塔静立远处，光晕一圈圈荡开，仿佛从唐宋走来的守夜人。车灯在桥上滑行，如星子坠河，明明灭灭。我走累了，靠在栏杆上，看水里的灯火也懒懒晃动——这城不眠，江也不眠，只有我的影子，在光与影之间，悄悄打了个盹。

天刚亮，江面平得像谁铺开的一面镜子，晨雾一掀，整条河便亮晶晶地醒了。我寻了个石凳坐下，看老翁甩竿，手稳得像钉在风里的旗杆。鱼线划出一道银弧，刺破水天相接的那层薄光。浮标静浮，像一颗不肯眨眼的小星。

“黄辣丁精得很，”旁边小哥咧嘴笑，“藏石缝里嗑瓜子，专等你上钩。”他手机架在竿旁，直播正酣，弹幕刷着“老艺术家出手，鱼都紧张”。

忽然漂子一沉，老翁手腕轻抖，竿弯如月，银鳞跃出水面，阳光正好落在鱼身上，碎成一河星子。他眯眼一笑，却将鱼轻轻滑回水中。“留点种，明年还来闹你。”

小娃拍手叫好，顺口诌了句：“绿水青山是金窖！”惹得众人哄笑。我闻着江风送来的花椒麻香，忽然觉得，钓的哪是鱼？分明是闲情，是光阴，是这城不动声色的温柔。

阴天，河面浮着一层薄灰，像未醒透的梦。四人静坐长椅，竿尖微颤，仿佛时间也在这儿打了个结。没人说话，只有风掠过水面的轻响，和偶尔金属饵碰桶的叮当。他们不像是在等鱼，倒像在等某个心事浮出水面。我远远站着，不忍惊扰——这冷清不是寂寥，是心与水之间的默契，是城市喧嚣外，一片被默许的留白。

芦苇丛在岸边低语，细长的影子斜斜铺在水上。一人独坐石台，竿横膝上，目光落在浮标，又仿佛落在很远的地方。水静得能照见云的皱纹，也照见他眉间的舒展。这一刻，垂钓不再是动作，而是一种姿态：与世界保持距离，却又不离不弃。

码头挂着红灯笼，像旧年节里未收的祝福。几艘船泊在檐下，船头微翘，似在打盹。那座飞檐翘角的屋，像是从水墨画里踱出来的老先生，静静望着江水流过。远处高楼林立，现代的光在河心跳舞，而这里，仍守着一寸慢时光。我走过石阶，听见木板吱呀，像谁在低吟一首无人记得的谣。

树荫浓密，两个身影在长椅上闲坐。一个站着眺江，一个坐着剥橘子，汁水溅在阳光里，亮得像小火花。对岸是钢筋玻璃的森林，可这儿，风是软的，话是轻的。他们没说多少话，但那种松弛，像江面浮着的云影，不争不抢，却把整片晴空都占了。

石阶蜿蜒向上，落叶铺成一条金毯，踩上去沙沙作响。白栏杆雕着缠枝纹，像谁把旧时的花纹悄悄藏进了新路。树影浓密，黄花星星点点，像是季节随手撒下的诗。我拾级而上，忽觉这不是通往某处的路，而是通往内心的幽径——每一步，都踏碎一点浮躁，留下一点清静。

红墙被绿藤温柔缠绕，叶隙间漏下的光斑，在墙上跳着无声的舞。风过时，影子晃动，像旧信纸上未干的墨迹。我靠墙站了会儿，听树叶私语，忽然明白：有些安宁，不必言语，只需一堵墙，一缕光，和一段被自然轻轻包裹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