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思南府朗溪司(县)莲花穴莲花观道士悟尘子《单一之科举锢智赋》原文欣赏及简评(梵净山思想文化类)

印邑尘心与黔东辞赋

单一之科举锢智赋

(清代)悟尘子 撰

嗟夫天阏灵枢，地封智窦[1]。以制束心，以牢固囿。榜悬方惑，屈首唯穷章句之途；闱启始知，凝眸不过利名之彀。焚膏继晷，岂容异端之鸣；凿壁囊萤，终殉故纸之臭[2]。唯八股之是崇，奈群伦而尽狃？墨守愈成其痴，律严反助其陋。欲镌程朱于简书，永锢性灵而谁救？

　　彼之无情桎梏，常锢智若封铜；有态循规，同羁思而缀绶。九域同调，万喙息声而喑；千年一轨，众材斫方为甃[3]。诏下而噤噤寒蝉，题颁而兢兢冻岫。巧思尽铄，灵台暗覆。万卷皆陈腐之言，六经作樊笼之柩。圣谕以束身就范，奄奄儒冠；官章而划地成牢，茕茕陋宿。

　　遂使为学者固步称尊，危言若寇。钳众口于刑典，锢群思于朝昼。昏灯黄卷，似束己之囹圄；白发青衫，若囿身之禽兽。万里之途归乎科举，三尺之槛限乎宇宙。其术迂缚，如蚕自裹以存；其规森严，似羸受轭而仆。竭智雕虫也，竟相逐之利名；呕心饤饾兮，甘共饮之鸩酎。陋说奉为圭臬，僵骨同乎槁枝；陈言视若玑珠，灵光没于尘鼬。

　　又若秉权衡以锢神思，立绳矩而戕天授。巍巍若厉禁，封百家之精微；荡荡如天条，绝九流之渊富[3]。删异端而树威，钳众口以固守[4]。腐儒得势，竟夸刍狗之陈；真理封尘，翻作鸱鸮之诟[5]。趋步而效辕驹，叩头则循厩厩。丹墀对策，不过鹦鹉之学；紫陌传胪，尽是俳优之籀[6]。

　　故此单一启昧，锢智成痻。题限经义，若秦坑之焚灰；律妨新思，如汉狱之桎梏[7]。抡才皆应声之虫，取士尽循墙之仆。春闱秋榜，则万脑同腔；墨义帖经，则千章一牍[8]。巧宦因陈腐而显，俊杰缘奇崛而踣。华年尽耗，灵苗早蹙。至若思想自由，新民启牍。汇千流而愈畅，历百劫而弥煜。黔首开瞳，志士振纛。慧光破雾，以照禹甸沉霾；智炬传薪，其燃周原新绿。船山隐著而射星也，巨笔昭昭；亭林漫游以警世兮，箴言煜煜[9]。昔闻之稷下争鸣，道弘智广；今见之西夷竞秀，艺迸技躅。欲开民智其先在破拘，思振国魂其根在新育。海纳百川乃大，心容万象而旭。学祛桎梏方昌，神驰九霄如鹄。

　　叹彼雾锁灵台，尘封智府。言噤金人，思缠玉组。虽居礼义之邦实困，岂抱残缺之识而诩？循规蹈矩，丧元精于蠹编；畏首畏尾，销傲骨于官黍。故不羡蟾宫折桂之荣，奚慕雁塔题名之誉？待欧风之东渐，醒蛰虫于寒溆。观瀛寰之竞进，识锢智之贻误。盼乎世途开塞之有由，国运盛衰其可悟。存泰西之格致，近俊杰之远骛[10]。大清光绪元年菊月朔悟尘子遗笔于朗溪司莲花穴莲花观。

注释:

[1] 灵枢、智窦：“灵枢”本指天地灵气的枢纽，引申为人的灵性智慧；“智窦”即智慧之窍。二者喻指人类天生的思辨能力与创造潜能。

[2] 焚膏继晷、凿壁囊萤、故纸：①焚膏继晷：语出韩愈《进学解》，指夜以继日苦读。②凿壁囊萤：分别指匡衡凿壁偷光、车胤囊萤照读的勤学典故。③故纸：代指陈旧典籍，暗含对脱离现实的死板学问的批判。

[3] 九流、甃：①九流：先秦学术流派（儒、道、墨等），泛指多元思想。②甃：井壁，喻科举将人才削方为圆，砌入体制高墙。

[4] 删异端而树威：暗指汉武帝“罢黜百家”及明清文字狱，通过思想专制巩固统治。

[5] 刍狗、鸱鸮：①刍狗：祭祀草扎狗，用后即弃，喻腐儒推崇的过时学说。 ②鸱鸮：恶鸟，喻真理被诬为异端邪说。

6] 丹墀对策、紫陌传胪：①丹墀：宫殿台阶，指殿试场合。 ②紫陌传胪：科举揭榜后唱名传告，讥讽考生如俳优般表演陈旧知识。

[7] 秦坑之焚灰、汉狱之桎梏：以秦始皇焚书坑儒、汉代党锢之祸，喻科举对思想的摧残。

[8] 春闱秋榜、墨义帖经：①春闱秋榜：科举春试、秋试放榜。②墨义帖经：科举考核经义记忆的题型，强调死记硬背。

[9] 船山、亭林：①船山：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隐居著书批判专制。②亭林：顾炎武，提倡“经世致用”，游学警世。

[10] 泰西格致：“泰西”指西方，“格致”为格物致知，清末对西方科学技术的称谓。

印邑尘心简评

《单一之科举锢智赋》为晚清时思南府朗溪司(县)莲花穴(今印江县合水镇新莲村)莲花观道士悟尘子之遗作。反复阅读后，我发现本文有如下特色:

1. 思想深度：赋文直指科举制度对思想的禁锢，批判其扼杀创新、扭曲人性，并上升到国运盛衰的高度，具有启蒙意识。

2. 历史洞察：以“千年一轨”概括科举僵化，联系秦汉文化专制，展现制度性积弊的历史延续性。

3. 批判力度：用“羁思缀绶”“囿身禽兽”等尖锐比喻，揭露士人精神困境，矛头直指思想专制本质。

4. 文学技法：骈散结合，铺陈排比，如“万里之途归乎科举，三尺之槛限乎宇宙”，形成强烈张力。

5. 意象运用：“蠹编”“尘鼬”“辕驹”等意象群，构建出腐朽压抑的文化生态图景。

6. 情感维度：愤慨与悲悯交织，既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结尾“醒蛰虫于寒溆”透露出希望。

7. 结构逻辑：从现象描摹（士人沉溺）到根源剖析（制度压迫），再至历史对比（稷下/西学），层层递进。

8. 语言特色：典丽古奥而暗藏锋锐，如“灵光没于尘鼬”以雅言述沉痛，承继汉赋批判传统。

9. 现实关照：光绪元年（1875）写作背景下，暗合洋务运动“中体西用”之争，具时代前瞻性。

10. 哲学维度：提出“心容万象而旭”的开放智慧观，与“锢智成痻”形成对立，隐含自由精神。

11. 文化反思：通过“圭臬-僵骨”“玑珠-尘鼬”的价值颠倒，解构科举背后的文化权威。

12. 启蒙价值：结尾呼唤“破拘”“新育”，主张融汇西学，堪称晚清思想解放的先声之作。

总评：此赋以科举为解剖标本，完成对千年帝制文化基因的批判。其价值不仅在于文学成就，更在于以骈文之体载启蒙之魂，在古雅形式中迸发出近代思想的曙光。作者悟尘子身处晚清变局，借赋言志，既是对传统的诀别书，亦是对未来的预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