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窗瘦月》

朱学理

<p class="ql-block">  秋夜的微凉尚在记忆里洇开,冬的凛冽已悄然攀上窗棂,如墨染的指尖,轻轻叩响寒夜的序曲。我独坐于这更深人静的角落,与一段无眠的时光对峙,仿佛灵魂被月光钉在了寂静的中央。</p><p class="ql-block"> 窗是画框,裁下一方幽邃的夜空。天幕如玄色旧锦,深沉而斑驳,一钩弯月,恰似别在锦上的一枚银簪,清冷孤峭,泛着千年以前的寒光。它太瘦了,瘦得像一句未出口的低语,像一个搁浅在唇边的问候,伶仃悬于天际,仿佛一阵风来,便能吹折它的脊骨。月光凝如霜刃,不似春月那般温柔流淌,而是锋利地刮过肌肤,剖开思绪,直抵灵魂的深处。</p><p class="ql-block"> 这无眠,原是一口深井。白日的喧嚣如落叶沉底,唯余清醒,在井壁间回荡出清越的回音。临窗望月,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渡了过去,与那清辉交融,在寒空中浮游无依。欲语,而夜太沉,风太静,竟寻不到一个可寄的词句。这沉默,究竟是冬夜赋予的寒霜,还是岁月累积的伤痕?我抚过掌心,那里曾有过的锦瑟年华,温润如玉,如今却只剩一片冰凉,如同触摸这扇隔世的玻璃。</p><p class="ql-block"> 秋风微荡,已是久远的传说;此刻唯有冬风,在檐角与枯枝间吹着埙一般的幽咽,不送烟波,只卷起地上一层薄如糖霜的清寒。月染的不再是风韵,而是一种亘古的寂寞。它见证过多少沧海流转,万里流云,如今却将所有的遗恨与疑问,尽数冻结在这片清辉里。江河在此刻凝滞,梦里乾坤也失了颜色——纵有繁花美酒,怎解这砭骨的忧愁?寂寞的天空,扩张成无边的穹顶,温柔地将我与尘世隔开。</p><p class="ql-block"> 这旅途,行至中段,风景早已更迭。路过的美丽,读过的动人故事,其落幕时的灯暗人散,竟比故事本身更令人心惊。步入这冬夜般的平淡岁月,蓦然回首,才懂得人生那本相册,许多页面早已泛黄卷边,而更多的,竟是一片空白,等待着永远无法填补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滚滚红尘,在东逝水中凝结成冰。擦肩的路人,面容模糊如窗上冰花,呵一口气,便消散无形。而刻骨铭心的那几个,却如这弯月投下的影,在雪地上拉得悠长,任风雪也无法拂去。逝水流年,那些自以为紧握的时光,摊开手时,才发现早已如雪粒般从指缝漏尽,融得不留痕迹。</p><p class="ql-block"> 这纷乱的人世,这错综的尘缘,在冬夜里竟显得格外脉络分明。心有飞花,却逐不了这冰封的月;情有千千结,也系不住这流逝的光阴。行云流水的生活,终究是画上的留白,可望而不可即。多少次,想抛却一切繁杂,退守内心的炉火,现实却如窗外寒气,丝丝渗透,逼迫人向命运的风雪低头。那背起行囊、怀揣童话的远行,在秋日里尚是浪漫的遐想,而在这凛冽的清醒中,却显得如此奢侈而虚妄。世间的故事,果然从不曾简单。</p><p class="ql-block"> 那些破碎的节点,那些匆匆错落的昨日,已随列车驶入茫茫雪原,再无踪迹可寻。而那些遗忘在记忆中的风景,却在这无眠的夜里,被月光一一唤醒,成了一部无声的黑白默片,循环放映。纵使留念,纵使叹息,岁月的脚步,依旧如更漏般滴答前行,带着不容分说的伤感。命运,留下了太多的谜,答案却都藏在风中,一吹,便散了。</p><p class="ql-block">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那轻狂的少年,如今不仅披上了沧桑的伪面,更在骨血里浸透了这冬夜的寒气。洗去的何止是天真,更是对温暖理所当然的信任;留下的,又何止是虚掩,更是一种与寒冷共生后的默然。懵懂、痴狂,皆被岁月风干,脆薄如纸。千杯买醉,不过是想求得一夕春梦的暖意;万般聊赖,是对这漫长冬夜无力的抵抗。迎风唱咏,声音出口便冻结成冰,跌落于地,碎作晶莹的颗粒。岁月如雪,覆盖一切,也澄澈一切。</p><p class="ql-block"> 过往随风,万里情愁,今夜都凝结在这弯瘦月的钩上,恍若一片冻结的千里烟波。我孑然的身影,孤斜地映在冰冷的地面,与窗外的月,构成整个失落而寂静的世界。这无眠的冬夜,这临窗的凝望,终将过去。而关于人生的思索,却如这月痕,深深地刻在天幕之上,清冷,明亮,永无答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书于2025年10月27日子夜)</p>

冬夜

岁月

这无眠

月光

烟波

凛冽

天幕

那些

纵使

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