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 温岭方言：鹁鸽

习言

鹁鸽声里叫春深，菜市喧喧问薄剑。

温岭人语带古音，一声咕咕过墙阴。

我自幼听乡音唤，只道檐下有奇禽。

翻遍《说文》寻旧字，方知“鹁”是鸟鸣心。

“合”字左来“鸟”右随，鸽名原是性情媒。

李时珍言犹在耳，易配成双不独飞。

而那“鹁”字何所似？孛孛低吟屋角隈。

温岭腔拖长尾调，薄剑如歌自古吹。

莫把鹁鸪乱作称，山禽催雨唤天晴。

咕咯声紧云欲垂，农夫侧耳知阴晴。

鹁鸽却住人家顶，日日咕噜数米羹。

同带“鹁”名因鸟语，先民造字耳先明。

今市肉鸽肥且懒，笼中踱步翅难张。

虽无穿云破雾力，犹带千年声一腔。

闻得摊前呼“薄剑”，恍见童年初见光。

灰羽白颈扑棱起，似纸信随风远翔。

它们不识人间字，却将古音衔到今。

从唐宋巷飞至此，落上温岭菜市林。

一叫唤起千年纪，半片斜阳照老心。

莫道方言无来历，鹁鸽声里有乡音。

在温岭菜市场卖鸡鸭的摊位，常有顾客问：“薄鸽多少一只？”我一直不明白，温岭人为什么称鸽子为“薄鸽”。查《康熙字典》《说文解字》等字典，我首先明白了，“薄鸽”的正确写法是“鹁鸽”，温岭话读作“薄剑”。

这声“薄剑”，叫得轻巧，却藏着古音的尾巴。小时候在菜场边跑边玩，听大人一口温岭腔喊“来只薄剑”，总以为是哪户人家养的稀罕鸟。后来才知道，鹁鸽就是家鸽，能养，会飞，还能送信——老辈人讲，以前打仗，就是靠它传消息。温岭靠海，风大，鸟也识天时，鹁鸽拍拍翅膀，穿云破雾，一去十里八乡。

有意思的是，这“鹁”字，原不是指鸟，而是摹声。李时珍说得明白：“鸽性易合，故名。鹁者，其声也。”那“合”字在左，既是音，也道出鸽子爱成双成对的习性；右边“鸟”字旁一加，就成了“鸽”。而“鹁”呢？就是“孛——孛——”的叫声，低低地、咕咕地，像谁在屋檐下轻声念叨。温岭话里把这音拖长了，念成“薄剑”，反倒比普通话的“鹁鸽”更近古音，像是从唐宋巷陌里飘出来的一缕声气。

我还发现，乡下人常把“鹁鸽”和“鹁鸪”混着说，其实不一样。鹁鸪是山里的鸟，叫声像“咕咕——咯”，雨前最响，老人们说它是“催雨鸟”。而鹁鸽温顺，养在阁楼顶上，日日咕噜，像在数米粒。两者都带“鹁”字，都是“咕”声入字，可见先人造字，耳朵比眼睛还灵。

如今菜场里卖的鹁鸽，多是肉鸽，圈养的，胖乎乎的，飞不动了。可听那一声“薄剑”，仍让我想起小时候屋顶上那对灰羽白颈的鸽子，扑棱棱飞起时，像两片被风卷走的旧信纸。它们不识字，却用叫声，把一个“鹁”字，从千年前咕咕咕地叫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