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信旧城“九大碗”的记忆

乌蒙学子张佐才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威信旧城“九大碗”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国庆假日的尾声,总让人无端生出些时光流逝的怅惘来。午后独坐,泡一盏酽茶,看茶叶在沸水里缓缓舒展,竟像极了那些沉在岁月深处的记忆,一片一片,重新浮上心头来。这便想起了故乡威信的“九大碗”,那属于我们六十年代生人的、带着柴火气息的旧梦。</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国庆,虽不似现今这般长假,但那份庄重与欢欣,是渗在骨子里的。秋日的天空,总是那种洗过的、湛蓝的绸缎模样。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最盼的便是谁家办酒席,能吃上正宗的“九大碗”。那大多是婚嫁,喜庆便如同那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袅袅地冒出来,弥漫着旧城的村庄。</p><p class="ql-block"> 办席的人家,提前两三日就忙开了。院坝里,临时砌起的灶台冒着火苗,那口径惊人的生铁毛边锅坐镇其上,蒸汽腾腾,仿佛一位吞吐云雾的将军。掌勺的,往往是村里公认的“大师傅”,围着油渍斑斑的布围裙,指挥着切、剁、蒸、煮,一切都有条不紊,带着一种古朴的典礼感。我们便在这人声与锅碗瓢盆的交响里穿梭,鼻子里充盈的,是那种复杂的、丰腴的,由油脂、香料与柴火混合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宴席之味”。</p><p class="ql-block"> “九大碗”,顾名思义,是九道主菜,用清一色的大土碗盛着,层层叠叠地端上来,有着盆地人待客的实在与豪爽。头碗往往是“粑粑肉”,用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极细的茸,掺上小粉,用蛋皮包着,放在蒸笼里蒸熟,然后切成片,铺在有豆芽、豆腐、笋等食材的面上,再倒上线汤汁,撒上葱花,吃起来鲜嫩无比,是席面上的“门面”。接着,烧白、蒸肉、炖鸡、酥肉……一道道,都是扎实的硬菜。那烧白,五花三层的肉片切得薄而匀,在乌黑的芽菜上铺得整整齐齐,蒸得油脂尽出,肉皮起皱,入口即化,咸香中带着一丝回甘。还有“墩子肉”,方方正正,油光锃亮,是考验牙口与胆气的,大人们总要就着烧酒,才能酣畅地吞下一块去。</p><p class="ql-block"> 这饕餮的场面,总会让我想起《诗经·小雅》里的《伐木》篇:“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那般远古的、以丰盛饮食宴乐亲朋的场景,与这旧城的“九大碗”何其神似!那“既有肥牡”的欢愉,那“民之失德,干糇以愆”的警醒,说的不正是这人情往来、饮食宴乐间所维系的一种朴素的伦理与温情么?杯盘狼藉之间,流淌的是血脉亲情,是邻里之谊。</p><p class="ql-block"> 席至后半,大人们酒酣耳热,话便多了起来。说的多是田里庄稼的长势,或是某某家后生的出息,间或夹杂着几句对时局的、小心翼翼的评判。我们孩子则早已溜下桌,在院角的月光地里追逐嬉戏。那时的月亮,仿佛也格外的清亮,静静地照着这人间的烟火。这光景,又无端地契合了白乐天《问刘十九》的意境:“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虽无风雪,但那围炉共饮的温暖,那人情汇聚的热气,足以抵御整个秋天的微寒,乃至人生途中的许多风霜。</p><p class="ql-block"> 如今,城里的大小酒楼,也多有仿制的“九大碗”,器皿精致了,摆盘也讲究了,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那柴灶的火气,少了那毛边锅的镬气,少了那左邻右舍端着碗筷、穿门过户的喧嚷,更少了那一段缓慢而悠长的、值得等待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茶渐渐凉了。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是另一种繁华。我收回思绪,心中却是一片澄明。那“九大碗”的记忆,于我,于我们这一代人,早已不只是一席宴饮。它是一种乡愁的坐标,是那段清贫却充满温情岁月的见证。它告诉我们,人世间最值得珍重的,往往就藏在那一片腾腾的热气,一碗质朴的肥腴,与一张张被火光与酒意映红的、真切的笑脸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