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族人左手食指上的那道疤痕

八旬老朽 陇上人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祖母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淡白色的,像一枚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古玉。小时候,我总爱摩挲它,听她讲那个流传了不知多少辈的故事。她说,每一个纯正的汉家儿女,生来左手食指便该有这样一道印记,这不是伤,是祖先烙在我们身上的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事要从那片混沌未开的大地说起。那时,我们的先祖,被称为“华”与“夏”的部落,正经历着一场淹没天地的浩劫。洪水不是从河里涨起来的,而是从天的缝隙、地的裂口里倒灌出来的,混浊的黄水吞没了平原、丘陵,只剩下几座最高的山峦,像绝望的孤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幸存的人们蜷缩在昆仑之巅,寒冷与饥饿像两条毒蛇,噬咬着最后的希望。首领名叫轩辕,他站在悬崖边,看着脚下滚滚的洪流,三日三夜,不言不语。直到第四日黎明,一道闪电劈开黑暗,也劈开了他的沉思。他转身,对奄奄一息的族人们说:“我们不能等死。我们要造一条船,一条能载着我们找到新家园的巨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没有巨木,他们就砍下昆仑的神桐;没有绳索,女人们就割下自己的长发,拧成一股股的希望。可洪水湍急,恶浪滔天,如何让这舟听从人的指引?族中最年长的巫者,在火堆前灼烧了所有的龟甲,最后颤巍巍地指向轩辕,指向他的左手:“人皇,需要一枚骨制的舵,一枚与你的血脉、你的心魂相连的舵。它需要……你最坚硬的一节指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轩辕沉默着,他伸出自己的左手,凝视着那曾拉弓射箭、曾挥舞石斧、曾抚摸儿女脸颊的手指。然后,他没有片刻犹豫,用石刀,对准食指的第二节,狠狠地切了下去。没有一声痛呼,只有骨头断裂的闷响,让所有族人的心都为之一颤。鲜血滴在神桐木上,立刻被吸收,那巨舟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巫者将那块还带着血肉的指骨,磨成了一枚小小的舵,安装在舟尾。说也奇怪,这骨舵一入水,汹涌的洪水便温顺了许多,巨舟“轩辕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破开浊浪,坚定地向东方驶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洪水渐退,一片广袤肥沃的土地出现在眼前,那便是中原。当人们欢呼着踏上坚实的土地,回首望去,那艘承载了他们命运的巨舟,在阳光下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风中。唯有那枚骨舵,飞回轩辕身边,重新化作一节指骨,接回他的食指,留下一道永久的、月牙形的疤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巫者说:“人皇以骨为舵,引领我族穿越死境。这疤痕,是勇气与牺牲的印记,是指引方向的智慧,也是我族血脉不绝的誓言。从此,他的后代,灵魂里都会带着这道疤。它会在你们降生时隐现,在你们抉择时发烫,在你们迷失方向时,提醒你们是谁的子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祖母的故事讲完了,屋里的灯花也正好爆开一个喜悦的灯花。她看着我,眼神深邃得像夜里的星空:“孩子,你摸摸自己的左手食指,是不是有时,会觉得它无端地跳动,或者有一点微微的发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食指,光滑的,没有任何痕迹。可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皮肤之下,仿佛真有一缕温热,在隐隐流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走遍大江南北,开始留意每一个汉族同胞的左手食指。我见过黄土高原上老农的手,粗糙得像干裂的土地,那指节上布满劳作的厚茧,可细看,似乎总有一道不同于其他纹路的浅痕;我见过江南绣娘的手,纤巧如玉,在飞针走线的间隙,那食指的侧面,仿佛也有一线天生的、柔和的印记。它或许被劳损磨砺,或许被岁月掩盖,但它似乎真的存在于许多人的手上,更像存在于一种集体的、无意识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终于明白了。那道疤痕,或许从来不在我们的皮肉上,而是在我们的文化基因里。它是“指南针”最初的那枚磁石,是指点江山、挥毫泼墨的那股力量;是“指”明前路的担当,是“屈指”算尽天下的谋略,也是“十指连心”的骨肉情深。它刻在我们的语言里,流淌在我们的行为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去年,我去拜访一位研究古代文物的朋友。他神秘地拿出一只出土的、属于战国时期一位将军的玉韘(扳指)。那玉韘内壁,靠近食指的位置,竟然不是光滑的,而是刻意雕琢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的凸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很奇怪,是吧?”朋友说,“同时期其他民族的玉韘,内侧都是光滑的。唯有中原出土的这类器物,大多有此特征。学者们争论不休,有的说是为了防滑,有的说是某种图腾。但我更愿意相信另一个民间说法——那是为了,让扣弦的食指,时刻感受到祖先那道‘指引之疤’的存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接过那枚冰凉的古玉,将左手食指轻轻放入韘中。当指腹触碰到那道玉质的凸起时,一种奇异的、穿越千年的温热,骤然从指尖传来,直抵心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听见了洪水的咆哮,闻到了神桐木的芳香,看见了那位断指为人皇,将他的子民,引向一片名为“家”的灿烂山河。而这山河,此刻,正静静流淌在我的血脉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