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拈花微笑

<p class="ql-block">  手指碰到冰凉玻璃的一瞬,我自己笑了。这笑里,有七分是自嘲,还有三分,是认下了这份老去的无能为力。</p><p class="ql-block"> 到底是年纪来了。身子像一架用久了的器具,各个关节都生了锈,发出微弱的叹息。看世界,更是像永远对不准焦的相机镜头,近处的字迹化作一团墨蚁,远处的风景漾成一幅湿水彩。看不清菜单上的价目,便想用手指在空中放大;读不了药瓶上的小字,也下意识地要做个捏合的动作。我的手指,成我昏花老眼的忠实仆从,总急着去完成一个它永远无法在现实里完成的“快捷键”。</p><p class="ql-block"> 中午去朋友办公室, 墙上挂着一幅小画。我凑近看画,那松树下老者的神情,那枚小小的印章,在我眼里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漾开一团柔和的、不肯分明的光晕。我心里着急,那股熟悉的、要与这模糊较劲的劲儿便上来了——仿佛指头一撑,就能把眼底的雾擦亮,把那方细朱文的小印章从朦胧里“打捞”出来似的。我心里那点不服老的倔强又冒了头,想去做那个熟悉的、放大一切的动作——仿佛这么一撑,就能把时光在我眼前蒙上的这层薄纱撕开一个口子。</p><p class="ql-block"> 这动作如此自然,几乎成了我这几年应对世界的本能。</p><p class="ql-block"> 画中那位松荫下的老者,或许并非在沉思什么天下大事,他仅仅是存在着,与树影、与山风、与自身的衰老安然共处。他那份从容,不是抗争得来的,是顺应之后被赐予的。</p><p class="ql-block"> 我又在较什么劲呢?看不清印章,便认不下这幅画的出身了么?那松的苍劲,不在某一笔皴法,而在整个身姿的挺括;那老者的神韵,不在眉眼的刻画,而在袍袖间那股散淡的风。我这双老眼,滤掉了所有精密的、技术的、名相的东西,剩下的,反而是画的气韵与精神。这何尝不是一种专属于此时此地的看画法?</p><p class="ql-block"> 是的,老了,看不清了,这是一种无能为力。但顺其自然,不再徒劳地用手去撑开一片虚幻的清晰,而是安然于这片朦胧之美,这或许是一种更深的能力。</p><p class="ql-block"> 我与画,隔着一层玻璃,一层老花,一层无可挽回的时光。我们便在这合适的距离里,相互望着,一言不发,却什么都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