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段即将被遗忘的“枪林弹雨”经历</b></h1><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文/许马尔</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倘若我说自己曾经历过枪林弹雨,或许有人会信,以为我当年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可若说我的六个弟弟妹妹都经历过枪林弹雨,知晓我弟妹年纪的人便不会相信了,毕竟七兄妹中只有我是在解放前出生的。然而,我们七兄妹确实都真切地经历过枪林弹雨,且并非在对越自卫反击的战场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所经历的枪林弹雨,一次是在解放前夕,不过这次对我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当时我还在襁褓之中,懵懂无知;而我弟弟妹妹所经历的那次枪林弹雨,对他们来说则刻骨铭心,因为那时他们都已懂事,那是在文革期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文革动乱”的年代,学校停课闹革命,工厂停工闹革命,轮船停航闹革命,就连农民伯伯也放下锄头、拔出泥腿去闹革命了。而我们家当时负担极重,根本没有条件停下来去参与革命,因为除我在部队当兵外,我的父母和六个弟弟妹妹一共八张嘴,全靠这只船来挣米下锅。尽管当时拖轮上的人员都已停止生产闹革命了,尽管富阳境内程坟、长山泷一带,时常有人对着过往船只开枪,但我父亲这样的船民,还得把桐庐的黄沙运到杭州去挣“水脚”(运费),因为别人能停下来,我们家却一天也停不起,全家八口人要吃饭,哪怕再苦再险,也得去挣铜钱糊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日,我父亲的船和其他几只船一样,从桐庐装满了黄沙,靠着全家人的体力,摇着橹,朝着杭州方向前行。然而,船过富阳境内的洋涨滩不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岸上已断断续续地向船上开枪,而且随着船只离程坟山越来越近,岸上射来的枪声也愈发密集。此时,我的父母急忙让弟妹们躲进后舱底板上,并用一床床棉胎盖住他们,而他俩则从立身摇橹改为卧着梢板掌舵,只能让船随波逐流地往下游漂流。尤其到了富阳鹿山之后,岸上的枪声更是激烈,父母亲只好把船靠在偏僻之处,全家人都躲进了舱底,有的还躲进了舱内沙堆挖成的掩体内。而附近几只划船上的人,由于船小没有地方躲藏,只好一个个跳入江中,只把头露出水面,躲在自己的船舷边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才知道,这一天的枪林弹雨是两个造反派的一次真枪实弹武斗。在这次枪林弹雨中,我父母的船和其他一起经过“战区”的船上的人,都着实受到了惊吓,不过好在大家都没有受伤,只是船板上多了几个弹孔而已。</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我所经历的那次枪林弹雨,是在1949年的清明前后,也就是桐庐县即将解放的前夕,那是一次真实的两军对垒的枪林弹雨,我和父母亲在这次枪林弹雨中,足足煎熬了几个钟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我父亲和伯父以及其他十几条城关坐埠的船舶,全都空泊在横江蚂蟥桥头一带。根据当年父辈们的回忆,有一批国民党残余部队要经过桐庐溃逃,也许有人事先得到了消息,第一天就有人到岸边通知各个船家,让所有停在埠的船上人把自己船上全灌满水,按今天的猜测,来通知的人可能就是金萧支队人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是,即便一艘艘船的舱内都灌满了水,变成了无法载货载物的破船,第二天国民党192师残部到来后,还是强行把船上的水全都舀光了,这些当兵的从岸上拖来一把把稻草,垫在船底湿淋淋的舱板上,就这样,停在县城的所有船只都载满了这支残兵败将的部队,然后由一艘火轮将船队拖出了桐君山,朝着下游的杭州方向驶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整个船队拖至舒湾滩时,突然从左边津山方向传来数声枪声,这枪声让所有船民在各自的舱内惊慌失措。有的一家人躲在船后梢的梢头窠里;有的全都卧在后舱船底板上;我父亲船上的伙计钱小田则一人裹着棉被躲到了船头窠角落,所有船上的人都把棉被、棉胎、棉袄弄湿并盖在自己身上,可以说连头带屁股都缩进了棉花堆里。而我母亲则把我“压”在了她的身下,另一条船上的大伯大妈也一样,把我堂姐、堂妹“压”在了船底板上,用他们的身躯来保护自己的儿女,然后再在自己身上盖上一床床棉胎。据说当时所有船上的人都哭爹喊娘,乱成一团,而一个排长或连长模样的人,却胆子很大,在船舱的高跳板上,前后来回地走着,嘴里时而对着船民大喊“不要吵、不要吵”,同时也指挥着自己手下的那些兵如何应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船队一直到了密涧泷、过了东梓关,岸上的枪声才逐渐稀少下来,这时船上的人才掀掉压在身上的一条条棉胎,而此时的我和另一条船上的堂妹,面孔都铁青了,据说差点给闷死,因为我们当时才一岁多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2师这支溃兵部队是在萧山闻家堰上岸的,据当时还健在的赵金奎老人说:他还见过兵员上岸时的模样,因为他的船刚好也在闻家堰,当时我们这些船上可以说是一片狼藉,全是乱草杂物。后来听说,这批192师的残余部队在闻家堰准备就近搭乘火车逃跑前,已经被赶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所消灭;后来又听说,窄溪对岸津山一带向192师开火的部队,竟然是国民党王子辉的地方部队,原来这是一场国民党地方部队与正规军部队误打的枪战,他们自己人打了自己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起1949年春天的那次“枪林弹雨”事件,当年在船上经历过的人,部分还健在的至今想起仍然会心有余悸,而且在那场经历中发生的几件事,人们遇到真枪实弹时的那种恐惧场景,足足让桐庐船民、渔民们谈论了几十年。比如拖船队的那只火轮,驾驶轮船的那个老大,耳边响起一阵阵枪声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但是他又无法脱身躲藏,因为在他的驾驶室两旁,各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押着。从舒湾滩快落滩起,可以说他一直把头朝下顶着船面板,用两只手当脚,三“脚”落地,而两只脚则在上面把持方向盘,这种驾驶轮船的方式恐怕天下绝无仅有,也只有在当年那种特殊场合才会出现。又比如在拖带的船队中,孙荣财船上的一家人,枪声响起后全躲进了黑黑的梢头窠,他的父亲孙增银老人也在其中,老人家当时正抽着烟,突然又一阵枪声响起,只听他“啊哟”一声,并急促地对儿子说:“荣财,不得了了,我大腿上吃到一枪了!”原来岸上枪声响时,老人一惊,把手上的烟火抖落在大腿上,是大腿被烫痛而误以为中弹了;再比如当天在窄溪大埠上、在窄溪茶店门口卖鱼的渔民,他们一听到窄溪对岸那密集的枪声响起后,也顾不上拎走脚底下的卖鱼篮,一个个夺命般地往窄溪里街的尽头逃命,当然也包括窄溪街上的其他一些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徐炳潮原是窄溪前村人,入赘到窄溪渔民船上当上门女婿后,担起了窄溪水上村保长的职务,他所管辖的范围是滩头至横山埠一带600多船民、渔民。当天,窄溪对岸的津山、下港一带布有兵力的情况,已被舒湾滩上捕鱼的水上保长徐炳潮发现,而这时他看到滩的上游又有运兵的船队拖来,在不知道岸上是什么兵、船上又是什么兵的情况下,为了尽他水上保长的职责,连忙扯着嗓子大喊:“下底太危险,弗要下来啦!”“下底太危险,弗要下来啦!”可船上的那些部队溃兵因撤退逃命要紧,根本不理会他的喊叫声,船队照样快速地通过了舒湾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我伏案提笔,将这段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落于纸上。那些藏在棉胎下的颤抖、船板上斑驳的弹孔、江水中沉浮的身影,还有火轮老大“三脚”掌舵的荒诞与悲凉,都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父辈们用生命刻下的生存印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写下这些,不为渲染苦难,只为让动荡中挣扎的普通人被看见——见他们枪林弹雨中的无奈,更盼我们回望硝烟过往,读懂“平安”的千钧之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愿那些躲在船舱里的日夜、惊惶奔逃的时刻,永远停留在历史的书页中;愿此后的岁月,江水平稳,枪声绝迹,每个普通人都能安心地摇着橹、撑着篙,在属于自己的日子里,安稳地驶向朝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2014年3月7日于上海宅中</p> <p class="ql-block">图片选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