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一段令人悲痛的历史

许马尔

记住一段令人悲痛的历史

许马尔

1984年我调查桐庐航运史时，当时被召集的老船民，说起他们当年亲身经历，谁也忘不了日军侵略时那段“逃日本佬”的往事。

历史的长河虽易淹没人们的记忆，但当年日军入侵中国的战乱，给桐庐船上人家留下的苦难经历与悲壮历史，是一段永远抹不了、永远令人悲痛的历史。

今天，为对历史真实负责，也为对人类和平负责，我将不惜承受内心的巨痛，将当年船上人家那份经久不愈的伤口重新呈现在世人面前，其目的就是永久地保全日军入侵中国时，对桐庐船民、渔民实施欺凌迫害的部分罪行证据。

“逃日本佬”这是当年船上人常挂在嘴边的词汇，它生动勾勒出桐庐沦陷后，船上人家日夜不安，四处躲避，拖家带口，携着大包小包夺命狂奔的情景。

其实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真正能逃脱日军魔掌的船上人并不多。他们中，有的被抓去当挑夫、纤夫；有的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船被沉江、炸毁或烧毁——比如上杭、下杭渡口33艘渡船，除5艘逃至芦茨免遭焚毀外，其余全部化为灰烬；还有的连船带人被日军抓走，稍不小心就挨毒打，被打成遍体鳞伤，还要饿着肚子干苦役，甚至丢了性命。

自1937年11月5日日军登陆杭州湾，至1945年9月6日侵浙日军在富阳宋殿村代表日方在投降书上签字。浙江是全国较早沦陷的省份，钱塘江流域更是遭受日军侵略时间最长、战争灾难波及范围最大、影响最深的地区。而富春江上的船民与渔民，是最先遭遇日军、最早被日军铁蹄残踏的群体之一，面对这场战争带来的磨难与痛苦，他们显得格外无奈。

1938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十八下午，窄溪渔民许培新正在窄溪金勾浦一带江面收放滚钓捕鱼，被日军飞机炸死。这一年11月至次年３月，县国民兵团在富春江（马浦至桐庐滩段）用石块、木桩、沉船、水雷等设置了６道障碍，企图阻止日军入侵，但航运的中断，也让一批批船民陷入生活艰难的困境。

１９４０年１月，日军以那场大雪为掩护，成功偷渡钱塘江，侵踞义桥镇。我的伯父在萧山义桥江面上遭遇日军，他摇着舢板为全家人逃命时，肩胛被日军一枪击中，因战乱无处救治，伯父后来不治身亡，死时身上的子弹都没能取出。

我爷爷那艘支撑全家生存的龙娘船，被日军浇上煤油烧毁后，二伯父与父亲一头担着瘦弱多病的奶奶，一头担着抢出来的那点家当，轮流换担前行；二伯母一手牵着我堂姐，一手拎着一只竹篮，沿途向好心人家乞讨食物充饥，全家人就这样一路朝着桐庐方向逃难。

1942年５月中旬，日军原田旅团从富阳、新登分３路进犯桐庐、分水，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日本鬼子在桐庐整整肆虐了两个月，而窄溪马浦溪里100多艘渔船上的人家，拖儿带女、受饥挨饿，逃往严坞山里躲了两个月，直到日军向建德方向撤退，才敢回到自己的渔船上。

1942年5月15日,侵华日军发起浙赣战役,主战场就在浙江。浙赣战役是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期间，在浙江发动的一次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造成后果最为惨重的战役。日军分三路向金华、兰溪进犯，桐庐的大批船民、渔民因此遭遇了深重灾难。

旧县船民许木根生前，对自己被日军抓去修炮楼（碉堡）的经历记忆特别深刻。他说：“当时桐庐有不少船民、渔民、排民被抓去当挑夫或纤夫，抓到兰溪后就在那里干修炮楼的苦力，还有的连船带人一起被抓去。”在日本鬼子横行的年代，船上人无论大人小孩，生死之间常常只有一线之隔。

许木根及其父亲许长友，与许炳发及其父亲许关金四人，就是连船带人被抓到兰溪的。惨无人道的鬼子兵，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许木根他们在兰溪饿着肚子干了两个多月苦工。他们亲眼看见有人因受不了苦想要逃跑，可逃跑的人被日本鬼子抓回后，全被用绳子拴住脚，拖在汽艇后面活活淹死，之后鬼子兵一刀斩断绳子，还拍手狞笑。

许富根是当年木排头的放排人，被日军抓去当挑夫。到兰溪后，日军怀疑他要逃跑，竟在下卡子埠头将他拴在疾驰的汽艇后面，活活拖死。船民赵金山也是从桐庐抓去当挑夫，最终在兰溪惨遭日本鬼子杀害。

许长友与许关金父子四人被日军抓到兰溪做苦力，实在熬不下去了。许关金放弃了自己的船，趁着一个雷雨风暴的夜晩，解了缆索一篙点开，冒着生命危险向桐庐方向逃去。四个人趴在许长友那艘船的底板上，任由船只随风、随流漂荡。一直漂过游埠之后，四人才敢起身，拼尽全力往回撑船。

许长友回到桐庐后，四处寻找，终于在洋洲江岸边的杨树林中找到了逃难时失散的妻女。四人相见，恍如隔世，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可我爷爷和许雪林、许雪生等船民，就没有许长友他们那么幸运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晩，几艘船结伴往桐庐方向逃，没想到全搁浅在游埠滩上。当船上人跳进水里背船、撬船时，深夜里发出“嗨唣”、“嗨唣”的号子声，被岸上国军的哨兵听到，哨兵硬说他们为日军运货的汉奸，把几个男人抓起来吊着重打了一顿。第二天早上，许雪生妻子晒出一床红被面，国军又硬说这是她在向日军发暗号，想引日军飞机来轰炸，把她抓到岸上又毒打了一顿。

其实，当时为了躲避日本鬼子，我爷爷和许雪林等人的船都逃到了河湾上首范家边倒汊的杨树林里，可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日军的魔掌。他们的船全被日军征用，用来装运从岸上掠夺来的物资——船上装的东西五花八门，有鸡鸭、猪牛、大米、菜油，还有红糖、黄酒、糕饼、罐头等。而那些带不走的东西，如大米、菜油，可恶的鬼子兵要么往里面倒粪便，要么丢进池塘，让人根本无法食用。

那时我奶奶卧病在床，日本鬼子指着她，又指着船外的江水，叫嚷着：“色郎帮，不咚不咚”（日语“老太婆，扔下去”的意思）。全家人吓得连忙跪下来求饶，奶奶这才逃过一劫。

民国31年（1942年）5月，县城沦陷期间，日军在上杭埠、下杭埠等地分设了据点。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四处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船民、渔民受害更甚。据当年86岁的钱有根回忆，他们家的渡船就是在那天被鬼子兵烧掉的。当天，下杭、上杭、江头三个埠头可以说一片火光冲天。这次日军烧船后，上杭埠至徐家桥头一带的江面上，全是被烧毁的船上装载的货物，足足漂浮了一里多路。看到这般悽惨的场景，谁都会忍不住落泪。陈绥康的父亲是浙江东南沿海一带的船民，为“逃日本佬”从杭州湾一路逃到桐庐江头埠，可还是没能躲过劫难——他们那艘外海开梢船被日军付之一炬，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

桐庐船民林荣生被日军抓住后，被迫在木排头从岸上往船上背运大米，林荣生因体力不支，想回到自己船上，日军见状追赶。林荣生逃进江中，被日军连开数枪打死。船民方德法在蒋家埠被抓，日本鬼子逼其挑东西，他不从，也被活活杀害。此外，被日军飞机炸死的还有许琪琪、孙正聚等船民、渔民。

上杭渡口有位因患病瘫在床上的汪姓渡工，有个日本鬼子想强奸他的妻子，船上的帮工许秀马实在看不惯，说了他一句话，差点被这个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当时，日本鬼子拿刺刀刺向许秀马，许秀马跳进江中，躲在小开梢的肋爿下面，鬼子追到船的左边肋爿边，他就潜过船底躲在右侧肋爿下，就这样在水里东躲西藏，最后他潜到后梢舵下的拖泥板边，才保住了性命。

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88年前的今天（1937年7月7日），日本军国政府发动了“七七事变”，对中华大地发动全面入侵，使中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们应当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牢记历史、警示世人，国家只有富强统一，才能抵御外来侵略；民众只有心怀爱国血性，才能团结起来保卫家园，唯有如此，历史的悲剧才不会重演。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