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小龙虾头这档子事​​

乡韵

入夏后，巷口的大排档支起了红油锅，小龙虾的香味顺着晚风往人鼻子里钻。隔壁张婶常说："这东西红通通的，看着喜庆，就是吃起来麻烦。" 她这话倒不假，去年端午在老家，堂哥钓了半桶小龙虾，我蹲在青石板上帮着剪虾脚，冷不丁被虾钳夹了指尖，血珠子冒出来，疼得直吸气。堂哥笑我笨："吃小龙虾要带三分狠劲，不然连壳都掰不开。"​

可要说最让人犯难的，还数小龙虾的头。早年在餐馆里见邻桌大哥嗦虾头，吸得滋溜响，红油顺着嘴角往下淌，末了还把虾头举在灯光下看："这里头有黄，鲜得很！" 我跟着学，咬开虾头却尝着股土腥味，腮帮子沾着黑黢黢的东西，从此对这玩意儿多了份戒心。后来听我爸说，他年轻时在水产站工作，见过养殖户往池子里撒药，小龙虾的头最能 "藏污纳垢"，这话像根细针扎在心里，再吃时总忍不住多瞧两眼。​

二​

想起小时候看爷爷处理水产，那叫一个讲究。青壳的螺蛳要养三天，吐净泥沙才下锅；鲫鱼肚子里的黑膜必得刮干净，说那是 "腥气窝"。轮到小龙虾，爷爷必先剪去虾头，用牙刷狠刷腹部："这东西喜欢钻泥，脑袋里全是脏东西，吃不得。" 他说话时手指在虾头处一掰，露出两簇雪白的腮，跟我说："看见没？腮帮子要是发黑，这虾准是从臭水沟里捞的。"​

去年在湖北潜江，参观了小龙虾养殖基地。正午的日头晒得塑料大棚发烫，技术员小赵拎起一网兜小龙虾，红壳的在网眼里乱爬。"别瞧它们活蹦乱跳，脑袋里的肝胰脏最容易积累重金属。" 小赵捏起一只虾，指着头部透明的腺体，"现在虽说清水养殖，但虾头靠近鳃部，相当于人的 ' 肺'，水里的杂质、寄生虫卵全往这儿跑。" 他又翻开虾腹，露出细密的步足："我们收购时，但凡虾头肿大、鳃部发黑的，统统不要。"​

三​

家里做小龙虾，妈妈向来只取虾尾。她把剪好的虾尾泡在清水里，加勺盐和料酒，说这样能逼出残余的泥沙。锅里的油烧开，先炸香姜蒜，再倒入虾尾爆炒，红通通的虾壳很快蜷成小月亮。起锅前撒把紫苏叶，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有次我趁她不备，偷偷捡了个虾头放嘴里，刚咬破外壳，就看见里头暗红的组织，混着点可疑的碎屑，赶紧吐在纸巾里，扔进了垃圾桶。​

妈妈瞧见了，边擦手边笑："早跟你说别吃头，你爸单位的老王，去年贪嘴吃了没洗干净的虾头，闹了三天肚子。" 她顿了顿，又从冰箱里拿出盒虾黄："现在好些餐馆把虾黄单独挑出来卖，说是精华，其实虾黄挨着肝脏，要是虾子生长环境不好，重金属全富集在这儿。" 说着用筷子戳了戳虾黄，金亮亮的一团在瓷碗里颤巍巍的，"尝个新鲜就行，可别当宝贝。"​

四​

前阵子和朋友去夜市，点了份蒜蓉小龙虾。瓷盆端上来，堆成小山的虾子泛着油光，蒜香裹着奶香直往人嘴里钻。朋友夹起一只虾，熟练地拧下虾头："来，吸口汤，鲜！" 我看着那被吮得发亮的虾头，想起在水产市场见过的场景 —— 商贩们清洗小龙虾时，往往只冲冲表面，虾头里的泥沙、残虾线根本顾不上。更有甚者，为了让虾子看起来干净，用洗虾粉泡，那东西腐蚀性强，别说虾头，连虾壳都能烧出小坑。​

邻桌的大姐带着孩子，正耐心地教小孩剥虾："先把虾头拧掉，别吃里面的黑东西，那是虾的胃囊，装的全是吃进去的脏东西。" 她说话时，用筷子尖挑出虾头里的沙包，像挑出一颗小小的黑痣，"你看，这个要扔掉，吃虾尾就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的虾尾在灯光下泛着白，倒比虾头顺眼多了。​

五​

如今逛菜市场，卖小龙虾的摊位前总围着人。有大爷大妈扒拉着盆里的虾，专挑青壳的："红壳的太老，头大肉少。" 卖虾的小哥手里的剪刀咔嚓响，三下五除二剪去虾头："现在都兴吃虾尾，头留着干嘛？占分量不说，还脏。" 他说话时，把剪下来的虾头堆成小山，苍蝇在上面打转，看得人心里发紧。​

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吃东西别图个热闹，讲究的是个干净。" 那时他躺在藤椅上，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他脸上，手里还攥着当年处理小龙虾的剪刀。如今每逢夏天，我总想起那把磨得发亮的剪刀，想起青石板上的虾头堆，想起妈妈炒虾尾时锅里腾起的香气。这些零碎的画面凑在一起，倒比任何说教都实在 —— 有些滋味，尝过便罢；有些热闹，看看就好。​

菜市场的电子秤滴滴响，卖虾的小哥又卖出斤把小龙虾。他熟练地剪去虾头，扔进脚边的塑料桶，桶里的虾头渐渐堆成座小红山。路过的老太太嘟囔："这东西脑袋比身子还大，吃着不膈应吗？" 话音未落，桶里的虾头突然动了动，一只没剪干净的虾须还在晃，像是在无声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