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夏天

何太贵

今天无有思绪，一个字都写不出，直到下午仍然写不出。在老中医院治疗了牙后已经4点半，不早不晚；想了想，到了拗儿学校，准备等到6点接他；先去到对面利济河边那片地里坐坐。

我想看看地里的夏天。

通往地里的小路被庄稼和野草掩盖，已经快看不出来了。我想，再过些日子就进不来了——得趁现在看看啊，可是总没有时间；不仅四季的景色就这样被我们错过，而且流光里的时间也不断被我们错过——要不然为什么总说“流年”呢？

洋芋已经长到膝盖，有开白花的也有开紫花的，花心都是黄色的蕊。洋芋花很普通，可是它下面的根茎却很好吃。玉米已经冒到我的腰部了，我们生长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庄稼。玉米的颜色是青翠，洋芋的颜色呈碧绿，这是夏天的主色调。有一片地里栽了豆子，细细的豆蔓顺着豆站蜷曲着往上攀爬，我喜欢蹲下身子，从仰望的角度去看豆蔓们映在蓝天里的簇簇身影。有一片地里居然种了折耳根，只是刚长出暗红的叶子，小小的圆圆的像一个个铜钱散落在地上。

小路上、沟边的植物多是棒头草，我们小时候叫“描狗儿”，其穗头饱满如稻、纷披如小扇。新鲜的洵红暗沉，就像《诗经》里的某个意象；有的居然已经枯萎呈黄白色——当时我以为是自然的变异，现在想来应该是它被齐根斩断以致上部枯死了。大地上此种植物遍天涯，死了一株，并不影响其他株继续蓬勃生长。规律就是这样残酷，在残酷中又充满情意；至少你还能陪那些活着草木走过一段日子。

我穿过小路，稍有点艰难，终于来到那片小树林里。这片树林主要是核桃树，核桃树高大，树枝四面撑开，枝繁叶茂。这片核桃树树皮光滑，呈浅灰色。叶丛中挂着一个一个青皮的核桃，已经有乒乓球那么大了。我感觉这片树林并不是人存心耕种的，恐怕也是任他自生自灭自由发展吧。不过，现在看起来今年的核桃应该是丰收的。我看到树林边上还有几棵苹果树、几棵桑树和几棵无花果树。无花果树有我的胳膊粗了，不高；苹果树有锄把粗（不知道现在的小朋友还认不认识“锄把”这个概念？我的拗儿是没印象的），几株桑树比锄把还细，桑叶嫩小，像小耳朵；叶柄上居然也结了几粒桑椹，紧紧皱缩着却籽粒毕现，像童话里缩微的刺猬。颜色在黄绿之间。

地里还有几株又矮小又细瘦的玫瑰花，几朵绯红的小花已近凋萎，香气很淡。远处大路上车声隐隐喧哗，但这片绿植围绕的小树林却显得安静，鸟声叽啾愈增加了它的宁静。我不知道那些鸟儿的名字，但都是南高原一些常见的鸟。远近的声音反而衬出这片地的安静。我喜欢这里，希望以后能找机会、抽时间来坐坐。它能让我的心安静下来，能让我浮泛的思绪沉淀一些。

我坐着，有一个老头拨开草丛和庄稼窸窸窣窣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绿色植物，我问他找野菜吗？他笑了，“找药”。他告诉我手里那把植物的名字，可是我忘了，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喊作“鱼眼睛”那种草，老头说是治疗膀胱炎的。

日头似乎暗了下去，白色云絮布满了整个天空，风徐徐吹来，有幽幽的凉意。看时间，已经5点45分，拗儿放学了，我得过去接他了。

我快速穿过地里，在庄稼和杂草之间跳跃，返回时，却看到一畦蚕豆，茎杆已经枯萎仿佛火烧般近黑；一畦黄瓜瓜叶与瓜蔓间居然藏了几只小黄瓜，宛如翠玉雕就。小路上的草间混杂着车前草，穗上也已结籽。

回到学校门口，拗儿一时还没出来。我感觉到脚背有轻微刺痛感，低头一看，袜子上布满了许多针尖样大小淡黄色的小点——是草籽，不知是何种草的儿子和姑娘？再仔细看，每一粒居然在尖梢处又分为两叉。自然充满了神奇，从宇宙星辰到渺小草籽都有着精妙无比的结构，你知道这片利济河边地里的结构，你能说出地里夏天也就是时间的结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