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未说出口的伤疤

卡布奇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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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开六月的热浪，校门口流动的红色志愿服务摊点便成了这个城市最灼目的风景。送考车打着双闪在柏油路上蜿蜒，像一串被汗水浸透的省略号。学校的电子屏滚动着“高考加油”的标语，整个城市都在为这场战役屏息，又到了令人窒息的高考，那些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记忆总在深夜里撕开缺口，在高考季变得锋利。小学时的女儿是捧在掌心的明珠，聪明 、灵秀、听话、乖巧的让人心疼。扎着蝴蝶结的马尾辫在阳光下晃啊晃，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她的奖状贴满整面墙，家长会永远是老师表扬的范本，连路过的邻居都忍不住夸：“这孩子，将来肯定是清北的苗子。”初中时她依然自律，手机放在客厅充电，说怕影响学习。我常站在门口偷看，见她咬着笔杆思考的样子，满心都是骄傲。

转折发生在高一选科后。当女儿抱着物理、化学、生物课本回家时，我还笑着打趣：“咱们理科小天才要大显身手啦！”可渐渐地，台灯下的身影不再挺拔，错题本上的红叉越来越密。她开始在深夜里无声地掉眼泪，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一待就是半小时。我隔着门递纸巾，她只说“没事”，声音却像泡发的海绵，软塌塌地浸着水。

　　住校的第一个月，她还会在电话里分享食堂的饭菜。后来通话越来越短，总是以“我要学习了”匆匆挂断。某天班主任突然来电，说女儿频繁请假，要么说肚子疼，要么说头疼。我焦急的去找她，她说不想住校了，想回家住，我先是劝，后来没有办法 ，办了走读。

从住校到走读，不过短短三个月。她每天背着书包出门，却总在半路折回家。我装作不知情，悄悄跟着她，看她有时发呆，有次她突然转身，眼神里满是嘲讽：“跟踪我有意思吗？”我僵在原地，风卷起路边的枯叶，在我们之间打着旋。那时候我总以为，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最崩溃的那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整整两天。我在门外求她吃饭，声音从最初的急切到沙哑。门开时，她眼睛通红，把一沓退学申请书拍在我面前：“我不去学校了，在家自学。”我抓起申请书撕得粉碎，碎片像雪片一样飘落，她却只是冷冷地说：“随便你，反正我不会再踏进教室一步。”我像疯了一样，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喊，那声音陌生得可怕，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高中三年，我们家像座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库。我学会了看她的脸色说话，小心翼翼地计算每句话的温度；她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沉默和叛逆筑起高墙。有次我实在忍不住崩溃大哭，她只是隔着门喊：“你能不能别这么歇斯底里？”这句话像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拉锯。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听见风吹动窗帘的声音都会惊出一身冷汗，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憔悴，活脱脱一个神经质的疯子。

高考那天的最后一场生物，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撑着伞在校门口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看着考生们陆续走出考场，有的欢呼雀跃，有的红着眼圈扑进家长怀里，我的目光在人群中疯狂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女儿低着头走出来，校服裤脚沾满雨水，她一言不发地钻进车里，直到到家才轻声说：“妈，我考砸了。”

　　成绩公布的那天，电脑屏幕上的分数刺得我睁不开眼。那是她高中三年最差的一次成绩，像一记重锤，将我们所有的期待都砸得粉碎。我们默契地不再提起曾经的理想。填志愿那晚，她盯着电脑屏幕突然说：“妈，对不起。”我抱着她大哭，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其实我早就想说，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们沉默地翻着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最后在二本院校的名单里，随意勾选了几个学校。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她小学时捧着满分试卷向我飞奔而来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如今，女儿已经在那所普通的二本院校读大二。偶尔视频时，她会兴奋地和我分享学校的趣事，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可每当高考季来临，那些被时光掩埋的伤痛就会破土而出。我还是会忍不住红了眼眶。那些争吵、冷战、崩溃的夜晚，那些未说出口的抱歉与爱意，都成了我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或许成长本就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我们都是在跌跌撞撞中学会如何去爱。只是在这个每年都如期而至的高考季，那些藏在心底的遗憾与疼痛，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汹涌而来，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