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

乡韵

清晨五点的南阳路，煤球炉子吐出第一缕蓝烟，生煎馒头在铁锅里滋滋作响。穿睡衣的爷叔拎着铝壶穿过薄雾，搪瓷缸碰在老虎窗铁栏上的脆响，是上海清晨特有的闹钟。梧桐叶漏下的光斑在红砖墙上摇晃，像极了百乐门留声机跳针时颤动的音符。石库门的天井里藏着半部民国史。晾衣竹竿横跨天际，真丝睡裙与蓝布工装共舞，张家姆妈用吴侬软语教宁波媳妇腌醉蟹。转角烟纸店的玻璃罐里，盐金枣与话梅糖隔着五十年岁月对望，弄堂口修鞋匠的榔头声里，敲打着大自鸣钟永不回头的滴答。苏州河把故事折成纸船。外白渡桥的钢梁上凝着1937年的弹痕，乍浦路桥的黄昏总飘着俄罗斯画廊的松节油香。穿香云纱的旗袍阿婆在邮政博物馆前驻足，玻璃穹顶投下的光晕里，她看见自己十八岁时在和平饭店舞厅旋转的倒影。钢筋森林中生长着柔软。陆家嘴电梯间飘来的咖啡香，混着老城隍庙檀香烟气；穿西装的金融新贵在弄堂馄饨摊前松了领带，与踩着三轮收旧货的爷叔共用一张油渍斑驳的折叠桌。24小时便利店的冷光里，穿真丝睡裤的姑娘捧着关东煮，看玻璃窗上东方明珠的倒影渐渐泛起鱼肚白。华灯初上时，外滩建筑群亮起琥珀色的眼。海关大钟敲响七下，声波在黄浦江面碎成粼粼金箔。穿行的渡轮拉响汽笛，惊起江鸥掠过霓虹璀璨的广告牌，翅膀拍碎南京西路橱窗里的奢侈幻影。张爱玲说上海人"奇异的智慧"，或许就藏在这些新旧咬合的齿轮间——当十六铺码头最后一艘货轮起锚时，浦东机场正有航班穿透云层，带着梧桐絮奔向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