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情炬，春蚕心]N1，凌霄记

LYJY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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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老师姓凌，名字我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瘦长的身材，白净脸庞，眉宇间似乎藏挹不住俊朗与潇洒；一部后梳的大背头，显示那个时代独有的时尚。穿的是喇叭裤，很夸张地尺寸：一尺五寸。再配上高跟皮鞋，走起路来咔咔作响。同学们常常是未见其人，却闻其声。他的节奏就是"加速度"，是吸引我们的"万有引力"，我们的物理课堂因你而Hi出精彩。

他初来校时，便在校门口种了一株凌霄，正对着他的窗户。那花藤攀着校门的水泥柱子，一直爬到顶端，又横过铁门，向校内伸展。每到初夏，便开出许多橙红色的花朵，像一串串小喇叭，吹走了春天，吹来了人间四月天。

凌老师讲课极有特色。他从不带课本，只捏一支粉笔，便在黑板上画起各种图形来。他画圆从不用圆规，只手腕一转，便是一个极圆的圈。学生们每每惊叹，他却不动声色地道："这只不过是匀速圆周运动的应用而已。"他讲牛顿三定律时，会突然跳到讲台上，又猛地跳下来。"这便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他拍着喇叭裤腿上的粉笔灰说。我们的心突然一紧张，旋即笑得前仰后合，而他却一脸严肃，仿佛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极其平常的物理实验。

凌老师的实验室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味，像是硫酸铜混合着窗外的凌霄花的香气。他的办公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作业本，还摆着一把小提琴、乒乓球拍、《雪莱诗选》和《唐诗三百首》。有一回我去交作业，见他正对着窗外的凌霄花拉着小提琴，悠扬舒缓的节奏乘着清爽的风的翅膀，像翩飞的蝴蝶，在凌霄花叶间上下舞动。

"老师也会拉小提琴么？"我忍不住问。

他并不回头，只淡淡道："物理是研究万物之理，音乐艺术也是乐理的一种表现。"

后来我才知道，凌老师年轻时曾是大学里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擅长物理和数学。不知为何，他竟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乡镇中学，一教就是十年。他的物理课堂一如他追逐的那个时代的浪漫，这种浪漫艺术恰如窗外那株凌霄花，矜持不苟，高雅脱俗。

他对学生极严格，尤其是对物理公式的推导，差一个符号也要重写十遍。有个叫小玲的倔女生不服，说考试时结果对了就行，何必在乎过程。凌老师听了，脸色变得铁青，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科学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然后他讲起自己大学时参与的一个物理实验，因为一个小数点的错误，导致整个实验失败。

"你们以为物理只是冰冷的公式么？"他突然激动起来，收敛了和蔼的目光，转尔刀剑出鞘，眼睛冷若冰霜，"那公式里藏着多少人的青春和热血啊！"

教室里鸦雀无声，窗外的凌霄花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那年冬天寒风凛冽，凌老师晨起练单杠不慎坠落，左手骨折还未痊愈，他打着绷带仍坚持上课。他讲课时常会咳嗽，脸涨得通红，像极了夏日里盛开的凌霄花。我们劝他休息，他却摆摆手："时间不多了，得把电磁感应讲完。"

那年五月，凌霄花开的季节，凌老师离开学校时，师生不约而同地为他送行。那时不知何故，他为什么会离开我们？难道我们惹他生气了吗？还是我们的头脑不够敏捷？

后来班主任告诉我们，凌老师调离的原因是：父母亲年纪大了，盼望着他早点成家。而他的女朋友（我未来的师母）在另一所乡镇高中任教，为了生活方便，才不得已申请调离。`

他离开学校后，校长决定把凌老师种的那株凌霄花命名为"凌老师花"，还挂了个小牌子。奇怪的是，自从陈老师离开，那花愈发茂盛起来，橙红的花朵开得更加热烈，爬满了整个校门，甚至蔓延到了教学楼的外墙。

高考那天清晨，我发现凌霄花上沾满了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无数个小太阳。我忽然想起凌老师说过的话："万物都在运动，连看起来静止的石头，内部的原子也在不停振动。生命更是如此，要像凌霄花一样，永远向上生长。"

我摘下一朵凌霄花夹在课本里，走进了考场。那年的试题特别难，但一想起凌霄花，恍惚间，我似乎看见凌老师站在黑板前，手腕一转，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只要尽力，信心满满，高考可得圆满。

多年后重返母校，发现校门已经改建，那株凌霄花也不见了。问起门卫，他说因为扩建校门，把花移栽到了广场苗圃。我循着小路找去，果然在苗圃看见了它——已经长成了一片花海，橙红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像一群翩翩起舞的少女。

我蹲下身，发现花根处立着一块小石碑，上面刻着："凌寒独自开，霄汉志不改。"没有署名，但那笔迹我认得，是当年我们班物理课代表的字。

夕阳西下，我独自站在花海中，忽然明白凌老师当年为何如此钟情于这看似普通的花。凌霄花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攀援能力；它不求肥沃土壤，只要有一线阳光便能茁壮成长；它花期绵长，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像极了那些在平凡岗位上坚守理想的人。

风过处，花枝轻颤，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我凑近一朵盛开的花，听见的大约是物理老师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时间在流逝，又像是知识在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