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面仍然是库尔班大叔的叙述,其实是作家想象的虚写——我想库尔班的叙述不一定是这样的,正像我觉得《活着》里福贵的叙述,那应该是余华的语言。“找不到牛,找不到骆驼,空中没有一声狗叫,天上也没有一颗星辰。”营造了一个大风沙过后的荒凉景象,寂静,但寂静得就仿佛死寂的世界。不仅门廊被掩埋了,房屋被掩埋,村庄被掩埋,连村子外的河流都被沙土吞噬了——这些内容与门廊无关,呈显了北方近沙漠地带生存环境之艰苦,内里的实质(包括门廊)要表现的仍是人的生存、人的挣扎与人的心灵。库尔班大叔靠着仅存的一点点水活了下来,令人吃惊的后果是,因为刨水,他的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坏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一段是这种灾难记忆的延伸(或补充),在沙漠里游走,常能遇到这种身体带残疾的人;那是灾害给人留下的礼物,“在长期的劳动与磨损中,他们忘记了许多往事,却会把那个受伤害的日子记得准确无误”(刘亮程好像也被冻伤过)——这与门廊有什么关系呢?宕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风灾以后,库尔班大叔拆除了门廊”,又回来了:这是库尔班大叔家没有门廊的原因(那这到底讲的是有门廊还是没有门廊呢?但与门廊有关)。这一段对库尔班大叔(家)的回忆,让我想起杰克伦敦《热爱生命》中那个逃离灾难后的淘金人对食物的态度,“由此可见,一场自然灾害,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面积”——这与“门廊”(“门廊物语”)又有什么关系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面插入的一段却属议论,首先我要搞懂这段的意思,然后我要想清它在整篇文章中的作用(或地位,它起的是承上启下的作用吗)。作家这才回到乌乡,我这才记起前面的故事是在沙漠发生的,叙述库尔班大叔是为了来对比、衬托乌乡;因为他写的是乌乡,该文篇名就叫《乌乡的清晨》,该文就出自集子《乌乡薄暮之书》。由乌乡与沙漠两相对比,作家发现:“一个地域与另一个地域存在巨大的差别,大到一个省份,小到一个村落。”如果细加追究,可以推理到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这差别,“有的被处境牵制,有的被认知牵制,有的则被受伤的记忆牵制”(他又回到了库尔班大叔变形的手指——这与门廊有何关系呢?不过已经挂起钩来了——见上文:“乌乡地处白山深处,与沙漠的地理环境迥然不同,除了风俗习惯,甚至连一个小小门廊的用途都有本质区分。”我想接下来,他应该详述乌乡门廊之作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篇散文的叙述,时态(也许不是时态,而是叙述事件发生的时间),总体上来说是以时间正常发展顺叙为主,但其间自由地穿插进回忆——回忆与现实相交织(表达方式于叙述之中融入了议论)。“我来乌乡时刚刚立秋”似乎亦非回到当下,而是回到“乌乡”即本文主角(我把“主题”换成了“主角”)。“我来乌乡时刚刚立秋”、“我那时尚年轻”这种叙述语调竟让我觉得有点像马尔克斯(周蓬桦不是散文家吗?他学到了小说家的时间表达方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段和下一段的内容其实可以合为一段的,但他把它断开成了两段,这是作家写作(我不说表达)的习惯吧,如果在陈元武是一定不会把它拆开的。读陈文时,行文思路我得专心地去寻找、细心地去发现,而读周蓬桦的散文很轻松、很清晰、很清新,他已给你标得明明白白——我并不说陈元武不好,各有各的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要讲的是门廊,他是这样引出的,由游走时初至乌乡——回忆起;他又在回忆了,这篇散文写作的“现时态”到底是何时?这一段对于山乡清晨的描写我很喜欢,空气清新,有山中记忆的清醒与冷清,那种空旷轻灵仿如一种世外桃源。你看:“空气新鲜如露,白云悠悠。举头望见巍峨的山峰,一颗绿星似乎还未隐去,山溪在耳畔哗哗地响着”,你看:“几乎所有乌乡人家的木门都是敞开的,门廊深邃幽长,像半截隧道,一眼望不到院子里的物景。有的人家门廊顶上堆放着支棱的细柴,还有的门廊上站着几只鸽子或一只红毛公鸡”——但我发现,据我读过的周蓬桦的几篇乌乡之作看来,他并没有融入乌乡,他始终是一个外乡人,他只是把乌乡当作他的一个写作基地。他这种叙述姿态是一种旁观者的,他的乌乡不是刘亮程的黄沙梁,甚至不是李娟的阿勒泰(虽然李娟在阿勒泰亦是异乡人)。我并非指责周蓬桦,我只是在自己的心里稍稍生长了一点小小的遗憾。他这种态度有点像大冰,他的行走不过是在寻找素材;你看,周蓬桦是这样叙述的:“总之,这一段生涯,对我的写作至关重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家进入客栈旁的一家院落,他的笔触也并没有完全落在门廊上。 他描写了整个院落,一座典型的东北院落:“木柴堆、谷草垛、几根白桦木横卧在院子的一角,偏房里有砖砌的炉灶,一口油亮的大铁锅是主人饮食口味的佐证,被烟熏黑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炊具”。他描写了院落里的人,描写了他们的生活。——门廊还没有出现。“人们越来越喜欢原汁原味的东西,这是自然赐予人类的福利。”独立的一段是他的议论——又是议论——谁说散文里就不允许有议论,包括叙述性、描写类的散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后,我在长长的门廊里留心观察了好一阵子”,回到门廊来了。门廊仍是该文主角(主题),他没有偏离。这门廊的存在仍与自然灾害(这篇文背后的主角其实是自然灾害吗)有关,前面(沙漠)门廊的无与自然灾害有关,这里(乌乡)门廊的有与自然灾害有关——门廊之有无都与自然灾害有关——“一个地域与另一个地域存在巨大的差别,大到一个省份,小到一个村落。”但是它们之间又似乎有什么本质的东西是相同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结尾就以这一个故事作为收束,“老阿姨说,别说门廊了,家里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起眼,也谈不上值钱,但过日子样样有用,少了一片树叶也不行。”——老阿姨末尾这句话仿佛是句诗,这些看似不重要却不可缺少的东西、包括一片树叶又与门廊有何关系呢?门廊不是这些看似不起眼却不可或缺的物事中的一种吗?当天夜里,作家在本子上记下了这句话:“在乌乡,连一片树叶都没有多余的纹路。”却着实让我费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门廊,门廊物语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蓬桦散文与许多文字不一样,它散的并不是语言,而是思路,这是很难得的。因为语言的出色组织,它让读者在享受语言之美的同时,渐渐入了他的彀,被他牵着思路不紧不慢地游逛——这是他在早年漫游过程中培养出来的本事吗?看似散,其实仍有一颗凝聚的内核。读罢《乌乡的清晨》之《门廊物语》,感觉他并不是流连于风景的,他通过物事揭示了人之生存,揭示了那生活的本质。唯有抗争,才能从自然取得火种与温暖,我们才能与它达成和谐共处(人与自然的关系我想也是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探讨的主题之一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5a70z5wc" target="_blank">读周蓬华《乌乡的清晨》之《门廊物语》(1)</a></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乌乡的清晨》之《门廊物语》(周蓬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门廊的用途时常被忽略,人们觉得它可有可无。说起来也合乎逻辑,因为院墙和木门才是连接点,无端地多出一截两米多长的门廊纯属画蛇添足。</p><p class="ql-block">我曾经在西北沙漠地带见过一些简陋的门户,推门便是宽敞的院落,让人感觉没有过渡,好像一脚就踏进了一幕短剧,剧情刚开始其实也就结束了。院子的主人库尔班大叔说,他们这里在建造屋舍时之所以不考虑修个门廊之类,是因为风沙太大,门廊容易存土。十年前的那个春天,大风刮了三天三夜,门廊被堵得剩下一个窟窿,害得他像一只地鼠那样爬出来,东瞅瞅,西看看,一脸蒙圈。他在院外转悠半天,发现整个村子都被沙土掩埋,四周空无一人,牲口棚和拴马桩都不见踪影,树枝光秃秃的,他仿佛走在梦境之中。</p><p class="ql-block">找不到牛,找不到骆驼,空中没有一声狗叫,天上也没有一颗星辰。他摸索着来到村外,发现整条河流都被沙土吞噬了,河道里只剩下一点点水。他找到一只瓦罐,费了很大劲才盛满了一罐水。而第二天又来到河边时,他发现那一点水也早已蒸发殆尽,他就凭着昨天取到的这一罐水,渡过难关,活了下来。说着,他举起右手给我看,我当即小吃一惊:为了找水,库尔班大叔的手在沙土堆里用力扒挠,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坏掉了,它们无法正常弯曲,颜色呈黑褐色——这是灾害给人留下的礼物。</p><p class="ql-block">在沙漠里游走的日子,我时常遇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人,要么瞎了一只眼睛,要么走路歪斜着身子,若凑上前与之闲聊几句,就会像扯线头那样扯出一串回忆——在长期的劳动与磨损中,他们忘记了许多往事,却会把那个受伤害的日子记得准确无误。</p><p class="ql-block">风灾以后,库尔班大叔拆除了门廊,甚至还拆除了木门,让屋舍简单到一目了然,哪怕风沙掩埋到窗台,也不至于从门廊里爬出来。他家的房子像一座中世纪的古堡,这样的房子住进去感觉踏实。如果一个人从沙漠地带远远走来,会觉得这户人家朴实牢稳,可资信赖——写到这里,我想起与库尔班大叔已有多年不见了,不知他身子骨是否健朗?让我无法忘怀的是,我在他家吃过手抓饭,吃过沙葱炒蛋,当晚还在他家的西仓房里住了一宿,听了一夜耗子咬粮囤的声音。我记住了一个细节:库尔班大叔在沙漠里拾荒时,捡到了一麻袋铁皮罐头盒子,堆放在仓房里。它们大多已经生锈,他却舍不得扔掉。起初,我以为这些废品是为收购站准备的,一打听才晓得错了——它们是库尔班大叔用来储水的,以应对突然袭来的风灾或者雪灾。由此可见,一场自然灾害,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面积。</p><p class="ql-block">乌乡地处白山深处,与沙漠的地理环境迥然不同,除了风俗习惯,甚至连一个小小门廊的用途都有本质区分。这让我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地域与另一个地域存在巨大的差别,大到一个省份,小到一个村落。如果细加追究,可以推理到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这差别,有的被处境牵制,有的被认知牵制,有的则被受伤的记忆牵制。</p><p class="ql-block">我来乌乡时刚刚立秋,但天气依然处于一惊一乍的暑热状态,只是一到晚上温度骤降,需要套上一件长袖的秋装。我那时尚年轻,还留一头流浪青年的长发,穿一件被雨水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肩上背一只松松垮垮的蓝帆布包,内装一个手灯、一只指南针、水果刀、风油精,还有两听牛肉罐头、一瓶小二锅头。很明显,这是一个旅者穷游的行头。为了节省十几元钱,我是打算随时睡在荒野桥洞里的。</p><p class="ql-block">在乌乡的头一天有些疲累,倒头在客栈里睡了一个长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吃过简单的早餐,我顺着门前的河流散步,空气新鲜如露,白云悠悠。举头望见巍峨的山峰,一颗绿星似乎还未隐去,山溪在耳畔哗哗地响着。我留心观察乌乡的地理特征,凭借多年的旅行经验对眼前的一切做出一个判断。我发现,几乎所有乌乡人家的木门都是敞开的,门廊深邃幽长,像半截隧道,一眼望不到院子里的物景。有的人家门廊顶上堆放着支棱的细柴,还有的门廊上站着几只鸽子或一只红毛公鸡。</p><p class="ql-block">推门进入那户紧挨客栈的人家,顿时一股烟火气扑面而至,征得女主人的同意,我对这家院落进行比较细致的拍摄——这是我深入白山进行生态考察的规定动作:手持相机,怀揣一个蓝色的大本子,里面写满了人、动物与植物的生存现状,当然,还有一些旅途见闻或奇遇故事。总之,这一段生涯,对我的写作至关重要。</p><p class="ql-block">眼前是一座典型的东北院落:木柴堆、谷草垛、几根白桦木横卧在院子的一角,偏房里有砖砌的炉灶,一口油亮的大铁锅是主人饮食口味的佐证,被烟熏黑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炊具。主人是一位面目和善的老阿姨,她把整个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院子里一株开花的石榴树十分养眼。她告诉我说,一大早,男人去白山采药材去了,什么车前子、蒲公英、白灵芝、野天麻、石苇草、刺五加、桦树茸之类,这是整个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这些东西采回家,也不必花时间进行刻意加工,拿到集市上就能变现。</p><p class="ql-block">人们越来越喜欢原汁原味的东西,这是自然赐予人类的福利。</p><p class="ql-block">最后,我在长长的门廊里留心观察了好一阵子,觉得这家人的门廊颇有特点,简直打理得像半个会客厅——门廊里摆放了一张双人沙发和茶几,一面墙壁上的凹槽供着观音、财神爷,陈列着根雕和石雕,还有一坛人参酒。老阿姨说,她家老头子时常在门廊的沙发上睡觉,原因是有一年白山一带暴发了山洪,她家的木门被洪水冲走,房子也被冲塌,而石头砌的门廊却留了下来,门廊上写有“五福临门”的牌匾也没有损毁。男人至今心有余悸,觉得砖瓦建造的房屋也不结实,琢磨半天,还是门廊可靠方便,如果山洪再度袭来,推开门就可以逃生避难,动作快点的话更可以逃到山外。</p><p class="ql-block">老阿姨说,别说门廊了,家里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起眼,也谈不上值钱,但过日子样样有用,少了一片树叶也不行。</p><p class="ql-block">当天夜里,我在本子上记下一句话:</p><p class="ql-block">“在乌乡,连一片树叶都没有多余的纹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载《散文》2024年第3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