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俄琐记(十二)圣彼得堡5(斯摩棱斯克公墓)

草叶君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从尤苏波夫宫出来,下午的目的地是瓦西里岛的斯摩棱斯克墓地。瓦西里岛是圣彼得堡的一个区,位于市中心海军部区的涅瓦河对岸。我们从中央海军博物馆站乘公交巴士前往瓦西里岛。跨过布拉戈维申斯基大桥后,经过几条相对繁华的大街,在特洛维茨花园站下车,下车后步行十分钟左右,即到达斯摩棱斯克墓地。这座墓地的名气远不如莫斯科的新圣女公墓和圣彼得堡涅夫斯基修道院附近的几座公墓那么显赫,相对比较僻静,这是我们选择先到这座墓地的原因。那些著名的墓地迟早都能去,漏不掉的。</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中央海军博物馆站</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瓦西里岛特洛维茨花园站街景</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斯摩棱斯克墓地的正式名称是圣彼得堡斯摩棱斯克东正教公墓。我们是从公墓东南角一座旁门进入斯摩棱斯克公墓的。这片区域处于墓地的边缘,而且以安葬不久的新坟为主,间或也有落葬年代比较久远的坟墓。新坟的墓碑多用黑色玄武岩雕成,除了刻有东正教十字架,就是墓主人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总的说,比较单一。沿墓地的主要道路向前行,景致明显变化了。如果让视线故意避开道路两边的墓碑和十字架,这里跟莫斯科索科尔尼基公园里的许多景致基本一样。我们不时离开道路,沿着坟茔之间的小路,探寻一座座墓碑。小路上铺满一层厚厚的落叶,它们就在坟茔周边的土地上腐烂,跟死者的尸骨一起汇入尘土,归于尘土。这正符合基督教对待生命——人的生命和其他世间万物的生命——的教义。许多墓碑前摆放着花束,有绢花,有鲜花,但以鲜花居多。我默默看着墓碑上墓主人的生卒年代,许多死者生命非常短促,有些死者死去时年纪很轻,有的甚至还未成年。看见这样的墓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尤其令人嘘唏不已的是一块玫瑰红花岗岩墓碑,墓碑呈一颗破碎的心的形状。墓碑上印有一对母子的照片。母亲叫安娜,儿子叫萨申卡(估计是亚历山大的昵称)。这对母子死于2006年8月22日的一起空难,空难发生时,萨申卡出生还不到一周岁,母亲也仅有27岁。离她们墓地不远,还埋葬着另一对死于同一次空难的母子。那可怜的叫热尼奇卡的孩子,遇难时年仅三岁。还有更让人揪心的,就在不远处,一座墓碑上刻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当中那个叫伊利亚的男孩才12岁,他父亲是位上校军官,遇难时也只有37岁。写到这里时,我手指有点不听使唤,本想把这段删除,但想想还是保留它。当年,我看到过关于那次空难的报道,但充其量也只是把它当作一次略带爆炸性的新闻看,几乎没有引起太大的心理震动。当我站在这几位罹难者墓前,看着他们的照片,看着墓碑下方化作诗句的悲痛,心里一阵刺痛。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看到这段文字,能看到他们墓碑上的照片,有更多的人祈祷他们的灵魂升入天堂。</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我们从公墓东南角一座旁门进入</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墓地的边缘,以安葬不久的新坟为主</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2006年8月22日的空难遇难者的墓</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2006年8月22日的空难遇难者的墓</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2006年8月22日的空难遇难者的墓</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nbsp; 越是往前方走,越是往深处走,墓碑越显得古朴。墓碑形制多种多样,看着那些古老的墓碑,因为墓主人都已作古多年,也就不再有哀伤之感。在一座规制较高的墓碑前,我力图搞清楚墓主人的身份,但字迹难以辨认。此时,一位身材健硕的墓地管理人走到我们所在的墓碑前,非常热心地为我们介绍这座公墓的情况,他对整个公墓的情况很熟。他说自己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墓地树林的安全,还要参加墓碑的编号(因为很多坟茔只有十字架,没有墓碑)。他跟我们说了好多著名的坟墓。无奈我不太熟悉也记不住那些墓主人的名字。临走,他建议我们去看看斯摩棱斯克公墓的两座教堂。</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越是往前方走,越是往深处走,墓碑越显得古朴</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热心的管理人员向我们介绍这座公墓</font></h3> &nbsp; &nbsp; &nbsp;&nbsp; 这是平生第一次置身基督教国家的墓地,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总的说,基督教国家的墓地——即便这座并不显赫的墓地,也不乏审美价值。尤其是那些留存久远的墓碑,构思和做工都十分考究。建造那些令人叹绝的墓碑,固然需要相当的财力,但也需要一个民族诸多方面的修养。此外,还须具备一种对逝者的敬重之心,只有对逝者的敬重之心世代相传,才能形成一种民族心理,并最终体现为那一座座制作精良的墓碑和坟茔。这也许是许多到过基督教国家墓地的游人能共同感受到的东西。<br>&nbsp; &nbsp; &nbsp;&nbsp; 墓碑间的“小路”很不好走。不仅杂草丛生,还盖满了落叶,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探着走,不摔倒就很不错了。行走难,但辨认一个个墓主人的身份更难,因为很多铭文用的是古基里尔字母。但大部分墓碑上的铭文还是看懂了。判读墓碑上的文字能使人产生很多想象。因为同一座公墓里安葬的人有男有女,身份也各有不同。有教授,有医生,还有当年俄国科学院的院士。此外还有好几位将军,其中有一位将军姓科尔尼诺夫,当然不会是那位著名的二月革命后曾任俄军最高统帅的科尔尼诺夫。但很难说他们不是同一家族的。比较显眼的还有一连几座属于杜娄什金家族的墓碑。其中一位叫瓦西里·费多罗维奇·杜娄什金的墓碑上面镌刻着“受人尊敬的公民(亦即荣誉公民之意)”的字样。杜娄什金家族究竟是个何等样的家族,暂时也只能是个谜了。相比起来,墓碑上的铭文可能包含着更多的情感意味。在一座姓阿尔林科的男人墓碑侧面只有一句简单的铭文:“亲爱的难忘的丈夫”。离它不远,一座墓主人叫卡捷琳娜的女人的墓碑上,丈夫送给妻子的铭文也很简单,只有:“愿你的灵魂安息吧”。另一个丈夫献给妻子的铭文是:“原谅(遗憾,第二个词辨认不清,此外‘原谅’这个词在这里还有‘永别’的意思)我,我的亲爱的莉亚留莎”。铭文虽都很短,但情义绵绵,哪怕题写这些铭文的妻子或丈夫也早已作古,但镌刻在花岗岩上的文字却与石俱存。令人感悟的是,只要人类还生息不止,爱情和夫妻之情就永存。<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一位科尔尼诺夫将军的墓</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在去斯摩棱斯克公墓之前,我们查询过关于这座公墓的资料,也许它未被列入重要旅游点,相关资料很不详尽。但关于蒙福的克谢尼雅的事迹,还是蛮有吸引力的。蒙福的克谢尼雅出生于十八世纪上半叶一个虔诚的贵族家庭。成年以后,她嫁给一个叫安德烈·彼得洛夫的上校,他们一同住在圣彼得堡。但夫妻生活没维持多久,丈夫便去世了。这一悲剧极大地改变了克谢尼雅的生活。她被丈夫未能做临终忏悔就去世的消息深深震动了。克谢尼雅决定用她的余生向上帝祈求,祈求上帝宽恕他那罪孽深重的仆人安德烈。她很快就把所有世俗的、人间的事情丢在一边,忘记了所有幸福和快乐,从一切俗世的牵挂中解脱出来后。自此克谢尼雅开始了艰苦的圣愚生活。她不仅放弃了自己的财产,暗地里还不断为他人做了许多善事。因此她一度被很多人视为疯狂的、丧失理智的疯子。尽管如此,这个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女人仍暗地里做了许多好事。最终,人们发现,许多不知何人所为的好事,都是这个叫克谢尼雅的疯癫女人默默做的。不仅这些,她还经常代行各种圣迹,并能在上帝面前为信徒代祷。上帝念及她的功劳和忍耐,把更大的荣耀赐予给这位由他选中的人。克谢尼雅被称为蒙上帝之福的人,她在尘世生活了七十一岁,死后被安葬于斯摩棱斯克公墓。1902年,在蒙福的克谢尼雅的坟墓上建起了一座祈祷所,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那里向她祈祷,举行荐度仪式(Панихида)。十月革命后,祈祷所被布尔什维克关闭,但无人能阻止民间自发地纪念这位圣女,人们信任她有在上帝面前为他人代祷的能力。1988年6月,俄罗斯东正教会在纪念罗斯受洗一千年时,正式宣布蒙福的克谢尼雅奉为圣人,因为圣人去世的日期并不为人所知,因此教会决定,每年的1月24日(公历2月6日)为圣克谢尼雅的命名日,并在圣修女米拉克谢尼雅的纪念日这天纪念这位蒙福的克谢尼雅。</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透过林立的墓碑和树干,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座小教堂。应该就是那位管理人建议我们去看看的教堂,或者它正是1902年在克谢尼雅坟墓上修建的那座祈祷所。我们循路而去。临近教堂时,首先看到一块未经雕琢的花岗岩,上面有“伟大的乌克兰诗人塔拉斯·舍甫琴科”的名字,以为这是舍甫琴科的墓地。仔细一看方知这是舍甫琴科的第一个墓地,估计后来已经迁走,现在这块碑石只是一座纪念碑。有点疑问的是,纪念碑上镌刻的是基督教新教的十字架,难道舍甫琴科不是东正教徒?教堂周围,好几个妇女前额靠在教堂外墙的墙面上默默祈祷(或者是向上帝忏悔),景象十分感人。教堂的一面墙被做成一座简易的祭坛,祭坛前供奉着燃烧的蜡烛。一块长方形的大理石碑镶嵌在祭坛中央,上面的文字告诉我们,这正是在蒙福的克谢尼雅坟墓上修建的那座祈祷所。古往今来的人,都有寻求典故的兴趣,凡一句话,一座建筑,都爱寻求一个出处。本人也不例外,这座教堂有典有故,我当时感到一阵小小的欣慰。教堂内外,前来祈祷的人络绎不绝,来祈祷的多为年龄不等的妇女,也有带着女儿一起来的母亲或父母。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显得特别虔诚,她一直立在主堂的中心位置,默默地低头祈祷,那么长时间竟纹丝不动,那形象本身就像一座圣女的塑像。我说不清,当时是祈祷所里的虔诚气氛,让我不忍离去,还是这位肉身圣女使我久久不舍离去。总之,我在那不大的教堂里待了很长时间。我担心自己的目光有亵渎之嫌,乃来到一张堂外的石凳上坐下。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猜测,这么多信徒来这里,大概多半是来祈求克谢尼雅为她们“代祷的’。也就是说,她们的内心诉求,上帝是无法直接听到的。但我的观念里,上帝虽然至高无上,但他绝对具有亲自俯察“民心(信徒之心)”的能力。那何以需要通过一个中间人“代祷”?不过,我立刻把这个或许也有亵渎之嫌的想法掐断了。</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在圣人克谢尼雅墓上建起的祈祷所</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一般来说,基督教国家的教堂都带有一块墓地,但通常那些墓地的范围都不大。这座教堂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就建在墓地中。当然,最显赫的坟茔都集中在教堂周围。一一辨认这些墓主人花去很长时间,不能再待下去了,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当时所在的墓地只是斯摩棱斯克公墓的一部分,它的另一部分就在它大门外街道对面。当我们向公墓正门走去的时候,一块灰白色石质牌匾上的签名吸引了我,远远一看就认出,这是普希金的字体。我立即走过去,果然是亚·普希金的签名。这是谁?我急不可耐地向上面的文字寻求答案。碑文上的文字是:在这座坟墓里埋葬着普希金的保姆阿琳娜·罗季昂諾夫娜。石碑下方是那两句著名的诗句“Подруга дней моих суровых,голубка дряхлая моя”(我严峻岁月里的女友,我亲爱的衰老的老人)。无意中发现普希金保姆的长眠之地,有说不出的感慨。在普希金献给女人的无数诗行中,只有上面两句诗是献给一位老年妇女的。普希金写给那些年轻漂亮女人的诗篇里,无疑有许多动人的真挚感情,但谁能说,那些诗里没有逢场作戏和调情的成分呢?唯独这两句诗行,让我相信,它完全出自诗人的心灵深处。阿琳娜自1799年普希金出生那年就一直在普希金家。除去普希金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有生之年几乎陪伴了普希金一生。俗话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女人”,对普希金来说,阿琳娜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既是诗人的保姆,也是诗人的巴布什卡、母亲和女友。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普希金。比这更多,对于普希金,阿琳娜代表的是俄罗斯的土地,俄罗斯的乳汁,俄罗斯的智慧与良知。假使,如果没有这样一位贤良智慧秉性高尚的俄罗斯妇女,那么,曾伴随过无数儿童的童话故事也许就不会产生,人们也就没有关于普希金童话的金色回忆;没有这位俄罗斯妇女,我们伟大诗人的琴弦也许就不会拨响……再见了!阿琳娜·罗季昂諾夫娜。我会再来看您,我还会跟我的同胞说:如果你们去圣彼得堡,不要忘记带上一束鲜花,去献给这位我们共同的保姆。</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普希金的保姆阿琳娜·罗季昂諾夫娜之墓</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离开这座墓园,我们来到街道对面的另一片墓园。已是黄昏时分,仍旧有人来墓园散步,一个父亲甚至还带着女儿,这在国内的墓地是不大可能的。进园不久,我跟草叶不约而同地发现,这座墓园墓碑上的十字架不是东正教的,也就是说,这里安葬的不是俄罗斯人。看了几座墓碑上的文字,证明感觉是对的。虽然墓碑上墓主人的姓名也是以俄罗斯人的规矩,分本人名,父名和姓氏三部分。但名字很多是日耳曼人的,姓氏也都是日耳曼的。为了弄明白,我们看了路边的一块导游牌,看了文字才知道,有别于先前那片东正教墓园,这里是斯摩棱斯克公墓的路得教墓园。于是我想起在红场附近那家炸鸡馆里偶遇的老人,他提起过,旧时俄国,有很多“涅曼茨基”,这片路德教墓园证实了那位老人的说法。我们在墓园里转了不长时间,天色已晚,墓碑上的文字已经看不清,再说,天黑在墓碑林立的树林里瞎摸,毕竟有点“那个”。况且我们比不了其他游人,他们都是附近的居民。我们还要赶回涅瓦河对岸的驻地。</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9b9b9b">另一侧的斯摩棱斯克路德宗公墓</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公墓墙外,一街之隔,就是灯火通明的公寓大楼,这是基督教国家城市里特有的景象。不过我还是很难把这个白天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统一起来。大理石阶梯,镶木地板和羊毛地毯与盖满枯枝落叶的墓地毕竟大不一样。一边是人生的奢华,一边是死亡的寂寥,反差实在太大。按国人的说法,财产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斯摩棱斯克公墓许多精致肃穆的坟墓主人,可能也像尤苏波夫家族的成员一样,他们拥有的财产和社会地位,并非生不带来,而是与生俱来的。但结果一样,死神将他们的灵魂化入子虚乌有的永恒,他们死后,只能把所有的奢华——连同他们的墓碑,留给世人。</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