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北移民的历史与文化概说（上）

岭海渔夫

粤北移民的历史与文化概说（上）

一

传统意义上的粤北，指的是广东的北部地区，包括现今韶关、清远所辖各市、区、县，其面积约占广东全境的五分之一。粤北古城南（雄）、韶（关）、连（州）三州，鼎足而三，互为倚靠，地处粤、桂、湘、赣的结合部。南岭山脉横亘东西，北江水系纵贯南北。粤北是岭南开发的起点，又是古代岭北民众避难、避乱、避役而南迁的基本通道。粤北也曾是屯兵的边关，各族人民在此辛勤劳动，繁衍生息。秦汉以来，岭南就有大量民众从岭北迁来，粤北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策动了多次移民浪潮。

岭南地区在秦汉、唐宋、明清曾经经历过三次大开发的时期，均与岭北移民的迁入有关。移民的迁入，推动了岭南历史与文化的发展。而地处五岭南麓的粤北地区是岭北移民的入岭定居的首选基地，同时，也是岭北移民迁徙广府等地的策源地或中转站。

粤北移民的历史可上溯先秦。秦汉时期的粤北军事移民，此为岭北移民移居岭南的第一次移民高潮。两宋时期的珠玑巷移民，规模空前，数量巨大，是岭南广府移民的主要来源，也成为建构广府人的主体部分。明清时期的粤北移民主要是从福建上杭、长汀等地迁居的客家人。现今客家人在粤北各市县均有分布，是闽粤赣边区客家大本营的主要聚居地之一。

秦汉时期的粤北军事移民，宋元时期的珠玑巷移民，以及宋元以下至明清时期的粤北客家移民与瑶族移民，是粤北移民史上的三次高潮，堪称岭南移民史与开发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尤其是宋元时期的珠玑巷移民，成为了建构岭南主要民系广府民系的主体部分，对岭南粤、客、潮三大民系（族群）格局的形成影响巨著。

以下，简要叙述粤北移民史事，并揭示粤北移民在岭南移民史、开发史与族群发展史上的历史功绩及其丰富多样的移民文化内涵。

二

粤北移民的历史可上溯先秦时代。

考古资料证实，在远古时代，岭南地区就有着人类生存、活动的遗迹。1958年在曲江马坝发现的“马坝人”，为一个中年男性头骨化石，在人类历史发展阶段上属于“古人”的早期类型，是已知最早的岭南古人类；经碳14测定，其年代距约今12．9万年左右。属于新石器时代早期的“西樵山文化”遗址，发现了大量细石器，而在粤北、粤西发现的与西樵山文化同期的一些洞穴文化遗址中，出土一批粤属年代最早的陶器残片。进入新石器时代晚期(父系氏族社会时期)，在距今4500年前后的曲江“石峡文化”遗迹中，出土了人工载培稻品种以及石斧、石锛、石铲等磨制精良的农业生产工具，这被考古学家视为当时岭南锄耕农业趋于发达的标志。考古发现不仅反映了“百粤杂处”的岭南一直生存着被称为“越(粤)人”或 “越(粤)族先民”这一基本的事实，同时，也证实了在多元的中华文明之源中，岭南文明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源。

  史前时代，相传黄帝之少子二禺南来隐居于中宿（今清远）。唐尧、虞舜二帝曾南巡粤北。尧帝曾登临英德的尧山，王韶之《始兴记》说：“尧山下有平陵，陵上有古大堂基十余处，谓曰尧故亭，父老相传尧南巡时登此。”舜帝在韶关城北的韶石山上奏起了韶乐，优美的韶乐回响在粤北的明山秀水间，历代诗人以此为题，吟咏韶石之胜、韶乐之美。舜帝亦曾至英德的南山，《读史方舆纪要》卷120“英德县南山”条：南山“其阴为鸣弦峰，相传舜南巡时尝弹琴于此峰。”这些来自史前时代的传说，兆示着粤北文明历史的发端。

商周以来，岭南越族及其先民开始了与中原华夏族特别是长江流域越族之间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密切往来。《史记·五帝本记》载：舜受禹，“定九洲，各以其职来贡，……至于荒服，南抚交趾。”这说明，其时中原政权的政治影响力已远达于岭南。殷墟出土文物中，有产自南海或东海的龟甲、海贝、海蚌等。《逸周书·五会解》也述及南方各族向商朝进献贡品事：“伊尹受命，于是为四方令曰：……正南，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请令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而曲江马坝、佛冈石角等出土的西周铜蚕、铜铙，其形制亦与中原或江南楚赣的十分相似。史籍记载与出土文物均显示岭南与江南之间的密切来往，也说明岭南地区已有来自江南一带的移民。

春秋战国时期，岭南与楚、吴、越三国的关系更加密切，移民也主要地来自楚、吴、越赣等地。

先秦时代，岭南地区属楚。楚国占据着南方广大的领土面积，其活动的中心区域为今天的两湖地区，统治势力则向南延伸至南海，包括今天的两广大部分地区及越南北部的一部分。《左传·襄公十三年》：“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奄南海。”《国语·楚语上》载：“抚征南海。”《史记》载周安王时，楚悼王曾遣大将吴起平定南越。先秦，楚人入岭，于广州建楚庭，广州与楚地的交往十分密切。《广州记》记载了战国时广州楚庭“五羊含谷”的瑞象：“昔高固为楚相，五羊含谷于楚庭，故图其象为瑞。六国(按即战国)时，广州属楚。”“五羊献瑞”的民间传说，反映了粤楚二地早期文化同根同源的特质。而语言学家在谈到粤语的底层成份时，曾经指出其中有着残留的古楚语成分。史料记载的事实及语言学研究的成果表明，先秦时期岭南地区（包括粤北）已有来自楚国的移民。

此外，还有来自吴、越等国的移民。吴王阖闾子孙、越王子孙先后避难迁入岭南粤北、广州等地。《吴越春秋》载：“阖闾子孙避越岭外，筑南武城。后楚灭越，越王子孙避入。始兴令师隅修吴故南武城。”《读史方舆纪要》卷110“广州府广州城”条引《广州图经》：“广州州城，始筑自越人公师隅，号曰南武。”吴王子孙、越王子孙迁居粤北的史实在有关方志中也得到证实。《直隶南雄州志》载：“周末，越人徙此。”嘉靖《仁化县志》载：“吴王阖闾子孙避越王句践灭国之难，迁居仁化。”战国时期迁徙来粤的吴人、越人，是目前能被确知的早期粤北先民。这些避难而先后迁入南雄、始兴、仁化的越王子孙及吴王子孙，也是史载的最早迁居粤北的北方（江南）王公贵族。

三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22年)，秦始皇吞并六国，天下归于一统。秦汉王朝为了开疆拓土，固守边防，发挥中央集权的职能，通过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强制的等途径和方式，多次把内地的居民向四边迁移。《史记》、《汉书》等史籍记载，秦始皇、汉武帝时，为经略南越，均曾大举用兵于江南、岭南。用兵的结果，导致了江南越民族的南迁和强制性的军事移民，也伴生着诸如出仕、经商、谪徙等性质的移民。

秦汉时期的粤北军事移民，此为岭北移民移居岭南的第一次移民高潮。据史籍所载，主要有秦军的经略岭南、移民实边，越人首领梅鋗为反抗暴秦而率部迁居岭南，以及东汉时期马援率部南征而留守岭南的江南士卒。

公元前223年，诏命尉屠睢率60万大军灭楚。接着屯兵于湘桂赣粤边，并以数万之众渡岭击越。屠睢战死，旋遣任嚣、赵佗统领5万士卒，沿着入粤的三条通道南进：一路越大庾岭，下浈水；一路过骑田岭，下连江；一路过萌渚岭，下贺江、西江。三路并进，抵至番禺(今广州)，平定了南越，建立了南海(治今广州)、象(治今广西崇左)、桂林(治今广西境内)三郡，把岭南第一次归属于中央政权版图。《史记·秦本纪》：“始皇三十年，略取陆梁地，为南海、桂林、象郡，以适遣戍。三十四年，又谪人筑南越地，又设南海尉以董之。”嗣后，南征的秦兵便留守、落户于当地。据估计，其数量有十余万之众。

《史记·淮南王列传》载：秦二世时，龙川睢令赵佗曾“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这是入岭秦兵就地娶妻安家的实证。落籍岭南的秦兵，成为世袭的军户(屯户)。军户平时屯垦，免纳公粮税收，战时则按丁口派兵。

此外，秦朝迁徙了大量的“中县人”(中原人)和江南越人来寓。西汉时，高祖遣陆贾为汉使，来授当时岭南割据为王的赵佗玺绶并诏书。诏目：“秦徒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越杂处。”

秦朝的用兵和移民岭南，是岭南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移民。其中，镇守大庾岭的一支，“守南野之界”(《淮南子·人间训》)，筑横浦关于大庾岭，以固攻守。可以推想他们亦已留居当地，成为继梅鋗之后又一批落籍南雄及粤北的北方（江南）移民。

据《史记》记载：秦军经略岭南，兵分三路。一路由南昌经大庾岭，取道粤北浈水（今浈江）；一路从长沙经骑田岭，取道粤北湟水（今连江）；一路经越城岭、萌渚岭，修筑灵渠，取道西江。三路大军形成夹击之势，攻取番禺（今广州）。 入岭的秦军将士日后便定居粤北以及南海（今广州）。

秦汉时期，越人首领梅鋗追随长沙王吴芮反抗暴秦。后率部至梅岭，筑城于浈水之上。《越绝书》载：“越王子孙姓梅氏。秦并六国，越王逾零陵往南海，越人梅鋗从至台岭家焉，而筑城浈水上，奉王居之。乡人因谓台岭为梅岭。”

梅姓越族系是以鋗梅姓蛮族为主体的一个古老民族，为百越之一支。秦时，随长沙王吴芮反秦，其活动区域主要在湘沅二水及粤赣交界之南雄梅岭地区。这是粤北地区历史上继入岭秦军之后，又一次有史可考的大规模移民。梅鋗族裔成为粤北及岭南地区族群的来源之一。

梅鋗及所属族裔为越王勾践子孙，原居越地。秦时，追随长沙王吴芮反秦，其活动区域主要在湘沅二水及粤赣交界之梅岭地区。以其居处皆以姓氏命名，如梅山、梅岭、梅里等等。湘楚人习惯称之为梅山蛮。

梅鋗曾“筑城于浈水之上”，以梅岭为根据地。因反秦之功，以台侯受封（台岭即梅岭），食梅岭以南诸邑。

《粤中见闻》载：“越勾践子孙，更姓梅，散居沅湘。秦并六国，越复称王，梅鋗从之至南海家焉。居民因呼台岭为梅岭，已而归番阳令吴芮。其后叙功封台侯，子孙多移居曲江、浈阳。”

《羊城古钞·人物》载：“项羽封梅鋗为台侯，食台以南诸邑。”《广东通志》、《南雄府志》、《直隶南雄州志》亦有类似的记载。

梅鋗为越王子孙，秦末由湘水、沅水流域南迁至台岭（梅岭），以佐汉功，被封为台侯。台即台岭，即今粤赣交界之梅岭（大庾岭）。

以梅鋗姓氏为山名，并非梅岭一处。《南越笔记》载：“鋗奉其王，自梅里至豫章，又至台山亦名台山曰梅岭。其姓梅，复从梅里，至以台山为梅岭，犹之呼皋乡为梅里也。”

梅姓越族很早就分布在皖南地区，以此可推断为扬越。秦汉时期，梅鋗及其族裔所到之处，皆以山林为归依，主要播迁于皖、赣、湘、鄂、粤北一带。居于皖、赣的越人“依阻山险而居者”，便称为山越。原居故地湖南益阳梅山及西迁新化、安化梅山，习称梅山蛮。而迁居梅岭之梅鋗及族裔，“至南海家焉”、“子孙多移居曲江、浈阳”（《粤中见闻》），其子孙流布粤北曲江、浈阳（今英德）以及南海（今广州）等地，融合于岭南汉、瑶诸族群中。

秦灭六国，徙六国王孙贵族于江南。其中，相当一部分进入岭南地区。

汉时的北民南迁，与秦时颇相类似。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王相吕嘉谋反，攻打汉朝使臣和南越王、王太后。武帝遂于是年秋，兴兵五路，从江淮以南以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率十万人征讨南越。《汉书》载：武帝“命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湟水；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浈水。”杨仆在击败梅岭守军后，乘楼船南下，一路攻城陷地，与路博德军会合南海，并击叛军。平定叛乱后，以南海地设置南海、苍梧等九郡。除部份士卒留守外，其余凯旋北还。而戍守梅岭的是杨仆裨将庾胜兄弟。这些留守士卒，是汉时数量较大的军事移民。在今南雄境内，至今仍留有杨仆将军的遗迹“杨沥岩”，相传亦有其部属及子孙世居于此。

东汉时期，马援将军率领以江南士卒为主的南征部队，过粤北武溪（即武江），下北江，远征两广地区。获得大捷，勒铜柱记功以还。有史料表明，南征士卒有部分留守两广，与当地土著杂居，成为岭南居民的来源之一。

封建王朝出于战争和边防军事的需要，强制移民实边。这种移民实边政策，作为恒定的策略，为历代(特别是早期)中原统治者所实行，成为汉民族向边地移民的一种主要形式。秦汉统治者的用兵与移民岭南，即是显例。从客观效果上说，秦汉时期的军事移民及其它形式的强制性移民，大大促进了岭南地区的开发程度。而粤北地区在几次重大的移民过程中，以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不仅为岭南接纳北方移民发挥了桥梁性作用，而且，直接受惠于北方(江南)移民。移民的迁入，使粤北成为岭南境内先期承受中原、江南文明溉泽而得以开启的地区之一。

（未完续待）

钝老师记，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