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百岁老娘过年

开达

顶着云贵高原的凝冻赶回家，就是为了陪老娘过年。

老娘今年三月初一满101岁，我们全家对她都满怀信心。

我们的信心源于她的健康：

体力、精力、智力未减，除穿脱棉裤、鞋袜、洗脚外，所有事自己做，仍然扶着步行器行走，能吃能睡，饮食、起居自理。

连前段时间的恍惚，现在也正常了。

老娘六个子女，前后都不在身边，只有我和妹妹照顾。但妹妹自小体弱，冬夏外出防寒避暑，我也因肺气肿，需要去暖和的地方避寒。

与保姆商量，请来她爱人，两个人一起照顾百岁老娘，我才放心去了云南。

但是，一段时间后，保姆的爱人说：儿子、媳妇、孙子要从外地回重庆过年，他要提前回农村老家做准备，我只好放弃休假匆匆赶回来。

其实老娘极其独立，自父亲文革去世后，她就独自生活，具有极强的独立、自主和自力能力。直到我50岁（老娘80岁时）回重庆才与老娘住在一起。但4年前上厕所摔断大腿骨之后，我们便事事小心时时谨慎，对意外与不测严防死守。

我家两个儿子分家另过，虽然也常回家看望婆婆，但他们都有老人、儿女和忙不完的家务事。

春节期间，家里就只有三人，我们两夫妻陪伴老娘，寸步不离。

保姆走了，换尿不湿，穿裤子，脱袜子，洗脚由爱人负责，我就陪老娘睡觉，害怕她半夜出事故。

因为摔断腿，我们亡羊补牢地在老娘室内安了夜灯，后来老娘恍惚，夜灯就保留了下来。但是方便老娘的夜灯，却苦了陪睡的人。加上老娘穿了尿不湿不用起床，我就与老娘商量，关了夜灯。

老娘说，晚上要看时间（老娘有极强的时间观念，一块手表用了几十年，从不离手）。

我说，穿了尿不湿，晚上不起夜就不看手表了。

老娘说，不方便。

我说，你试试。

老娘只好同意。

试了两天没开夜灯，老娘暂时还没有反对意见。

不管事情大小，必须喊人。这是摔断腿后我们对老娘的要求，老娘也吸取了教训，事事叫人。

“赵姐赵姐”。

年三十，老娘起床就叫。保姆走了，她还是习惯叫保姆。我去，她才想起赵姐走了。

老娘要换帽子。她戴的帽子都是她自己用毛线编织的，从去年起，她不再织毛衣，编帽子、打袜子了。百岁时给她买了新帽子，过年，她要换新的。

“开达开达”。

老娘要换新衣服。衣服是百岁生日时买的百寿大红衣。从98岁起就年年给她买百寿大红衣，她是要挑一件好看的。

“开达开达”。

老娘要洗脚。保姆走了，是爱人在给她换尿不湿，脱棉裤，穿袜子，洗脚。但爱人手受了伤，不能动，老娘就叫我。

边洗，老娘边感叹：

“好呀，好呀，儿子给我洗脚”！

我低下头给老娘搓脚，老娘的脚很硬，木头一样，失了弹性。

突然，我心里一酸，泪水湿了眼睛：

记得儿时，我生了蛔虫，蛔虫竟然从嘴里，鼻孔里往外钻，吓得我半死，不知老娘是怎样拦到运粮的汽车，又怎样把我送到西南医院救治……

记得儿时被出锅的高梁羹烫伤了脚，腿肚的肉全烂了，不知老娘是怎样将我治好，不留痕迹……

记得儿时从屋檐下的麦草垛上滚下来摔破了头，血浸湿了衣服，不知老娘是怎样把我的一条小命捡了回来……

老娘又多少年，多少回为我洗脸、洗脚、洗屁股……

而我，我给老娘洗过脚吗？

老娘对春节特别重视，一定要穿新衣、吃团年饭、拍全家福。

今年的团年饭少了妹妹、外甥女两家人，但两个侄女却是欢天喜地地来了，所以照片拍出来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老娘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高质量地活到101岁，是因为她对人世恋恋不舍，滚滚红尘里有她牵肠挂肚的一件宝物。

这件宝物是她的兴趣，是她的爱好，是她的念想，是她心心念念的牵挂。

至今占据着她的心，让她的心智，精神和身体运动的宝物就是麻将。

所以过年期间，孙子、重孙们都轮流地来陪她耍宝打麻将。

(大年三十，二孙子和重孙女来陪老祖宗打麻将)

(大年初一，大孙子，重孙子来陪老祖宗打麻将)

(打完牌，老祖宗一定要数赢的牌)

老祖宗打麻将技术高超，大多时候都是赢。

麻将让老娘的生命运动，身体健康。

打麻将，让她充满了活力地观察、思考、计算，全力以赴、认真细致、用心动脑，哪怕跟孙子们的对弈，她也会眼观六路、瞻前顾后、知己知彼决不轻敌，哪怕少睡不吃也不放弃，一定会“战斗”到底。

大年初一，远在美国的外孙女要给外婆拜年，老祖宗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忙忙地穿衣起床，洗脸、漱口。

洗完脸又抓紧时间安牙（老娘的假牙睡前取下起床后装上）。

听说苏州的外孙女要给外婆发红包，老祖宗急忙地坐到饭桌上，仔仔细细的看手机上的字。

老娘一字一句地读：

祝外婆老寿星新年快乐！

过年麻将打高兴！

老娘亲自对着手机点红包，一点一点一点，直到红包打开。

然后开始新年致词，对所有人说出祝福的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永永远远，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