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江南”的湖州，将山水化入唇齿？

红火

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可苏轼有话要说：“余杭自是山水窟，仄闻吴兴更清绝。”
吴兴，是浙江省湖州市的古称，乃取“吴国兴盛”之意。这里被称为“整个长江中下游的缩影”，以“山水清远”的清幽风光吸引着历朝历代的人们寻访驻足，或泛舟苕霅、或隐居天目。
不过，湖州可不止有赛过杭州的山水，还有一段与“茶”的不解之缘。
泅渡历史长河，陆羽在湖州提笔写下《茶经》的一字一句，播撒茶文化的种子；顾渚紫笋从长兴顾渚村走向庙堂，开启800年辉煌贡茶史；茶食将山水化入唇齿，跨越千年而风雅依旧…… “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

——宋·戴表元《湖州》

图源：小红书博主@迟到千年

01
缘是吴兴紫笋来

湖州俗称“五山一水四分田”，地处天目山与太湖之间，西与南为山地丘陵、东与北为水乡平原，兼具山地清幽之美与平原疏旷之美。

优越的地理条件不仅使湖州拥有了能够代表江南的自然禀赋，还使其开“茶道”之源，诞生了数种闻名四方的佳茗。

陆羽在《茶经》中曾云：“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为茶圣所盛赞的顾渚紫笋乃绿茶名茶，因茶芽微紫、形似笋壳而得名。

顾渚紫笋茶，看起来是不是很像笋壳？ 图源：小红书博主@松雲小舍茶空间
湖州市长兴县顾渚山，是顾渚紫笋的核心产区。这里地处天目山脉东麓，年均气温16.3℃，年降水量近2000毫米，终年云雾缭绕，漫射光比例高达80%，为茶树积累丰富氨基酸与茶多酚创造理想条件，酸性红黄壤的充足矿物质则让茶树的香气更加丰富。
在天地滋养下，顾渚紫笋在形、香、色、味上均有出色表现，被誉为“四绝”：
形，干茶紧细挺秀如笋，冲泡后芽尖竖立如“杯中森林”；
色，汤色清澈碧绿，叶底淡绿鲜活；
香，初嗅清幽如兰，冷杯留松竹清气；
味，入口鲜爽回甘，三泡余韵绵长。 青翠香雅，鲜爽甘醇的顾渚紫笋，让众多茶友品之难忘。 图源：小红书博主@林-雪涵
如此妙茶，得茶圣等人慧眼相识，早早便走出江南水乡开启了八百余年、由唐至明的贡茶史——唐代宗大历元年（766），顾渚紫笋经陆羽推荐、常州剌史李栖筠同意，“遂为任土之贡”，始进万两。唐代诗人张文规曾以“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生动描绘顾渚紫笋的进贡盛况，足以窥见皇室对这款茶的推崇和喜爱。

02

最是人间烟火气

中国茶的发展从来不止是“叶”的一枝独秀，与一杯佳茗相得益彰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茶食。
江南地区勤劳而智慧的人们自隋唐以来便探索、精进着茶食制作技艺，为中国茶在本身的风雅与文气之外，增添了缕缕生动而温热的人间烟火气。
湖州的茶食，正是其中代表。
·姑嫂饼· 姑嫂饼，是湖州南浔千年古镇双林的传统名点。这样一枚枚呈扁圆形的灰色小饼，虽其貌不扬，但嗅来有麻油香味，轻轻咬上一口，甜中带咸，入口酥松即溶。若是配上一杯热茶，更是让人直呼“停不下来”。

或许有人会好奇，姑嫂饼缘何得名？又为何是咸甜可口的奇妙风味？
相传清道光年间，双林镇闵家巷的马大娘身体欠佳，孝顺的儿媳便做甜饼给婆婆品尝。谁知做饼时，家中的小姑娘趁嫂嫂不备，在甜饼中放一撮盐。饼做好后，马大娘一尝，顿觉咸甜可口，食欲大增。问明情由，才知是姑娘调皮所致。街坊间口口相传，姑嫂饼的做法便在双林镇流传开了。
承载着这段温馨故事的姑嫂饼，历经百年传承，在江南水乡的炊烟里渐渐声名鹊起。匠人们沿袭古法又不拘成规，将咸甜交织的独特风味打磨得愈发精妙。待到民国初年，这份凝结着姑嫂情谊的茶食，终于迎来了名扬天下的机缘。
1925年，双林姑嫂饼在杭州西湖博览会上技惊四座，一举斩获金质奖章，次年更被推举至国际博览会，再获铜质奖章。自此，这枚承载着家族温情的小小茶点，伴着金铁交鸣的现代文明之声，将吴越古镇的烟火故事传遍四方。 有人说，若品尝过姑嫂饼，便就再也忘不了双林。 图源：趣南浔 摄影：Nn.
·透花糍· 《云仙杂记》引《品物类聚记》中的一条记载：“吴兴米，炊之甑香；白马豆，食之齿醉。虢国夫人厨吏邓连，以此米捣为透花糍，以豆洗皮作灵沙臛（huò），以供翠鸳堂。” 吴兴的米，用甑蒸熟后会散发出香气。虢国夫人的厨师邓连，用这种米捣制成透花糍，用豆煮后去掉豆皮，做成灵沙臛，用来供给翠鸳堂。 图源：识典古籍-《吴兴备志》卷26『品物類聚記』
作为大明宫里最美的食物，透花糍最初是虢国夫人为赢得皇帝关注而让厨吏精心制作的糕点，成功让皇上对这款可口的食物痴迷不已。后来，杨贵妃在她的基础上又进行了创新，在原来仅有的豆沙馅外，还加入抹茶、荔枝、含羞草和薄荷等。
在那时，厨吏邓连使用的是上好的吴兴米，即湖州的糯米，《新唐书》之志第三十一卷记载有“湖州土贡中糯米”；白马豆则可能是白扁豆或蚕豆（在唐代，人们喜欢对同类中更大的事物加上“马”的前缀，如“马芹”）；臛本是肉羮的意思，豆沙被用来模仿肉羹酥烂的口感。
如今，我们仍有机会在湖州品尝到高度还原唐代风味的这道茶食——选米、蒸米、舂捣、炒制豆馅……透花糍的制作工艺十分繁琐细致，需历经浸、蒸、捣、筛、塑等二十余道工序，耗费匠人整日光阴，才得十数枚玲珑茶点。
漂亮的透花糍，糕体呈半透明状，花形秀美。吴兴米的清香混合着豆沙的绵软香甜，在食客的唇舌间缠绵，真真是“一口透花糍，梦回长安城”。 湖州老字号震远同▪传统透花糍 图源：湖州档案
·新市茶糕· 湖州德清的新市古镇里，藏着一道从明清流传至今的美食——新市茶糕 。在明朝正德十一年（1517年）刊本的《仙潭志》以及清康熙年的辑本《仙潭文献》中，茶糕已被列为新市的特产。
明清时，茶糕是当地人的早点，食客们习惯于咬一口糕再呷一口茶，这种糕点也因此得名“茶糕”，此外“茶糕”之名还蕴含有“节节高”、“步步高升”的美好寓意。
“碾米村前白鹭低，撒粉匀落箱格齐，肉馅新糯香犹烈，热雾蒸笼又叠起”。这首打油诗，生动描绘了茶糕的制作过程。
优质糯米粉作外层，瘦肉、笋、韭芽、皮冻组成喷香糕馅，熟练的老师傅在搓粉时能精准保证糕的均匀潮湿度，搓好的茶糕被送入糕箱蒸透、出锅。
外层是粘糯的米糕，咬开后内里却是流汁的肉馅……茶糕那抹松软鲜香的身影，是新市人对清晨的记忆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坐在河边的小茶馆里，听着湖州三跳和流水潺潺，桌上摆着软糯喷香的茶糕和温热的茶，恍惚间，我们似乎和数百年前的古人一般无二。 外表粘糯柔软，内里喷香流油，这样热气腾腾的茶糕引起你的食欲了吗？ 图源：小红书博主@冰美式不加糖
·震远同“三珍”·

震远同，湖州传统小吃中响当当的招牌，也是中华老字号之一。
1840年，一位名叫沈震远的人在菱湖镇上开了一间专营茶食的小店，取名“沈震远茶食作坊”，其所产的玫瑰酥糖、椒盐桃片和牛皮糖选料讲究、做工精细，短短几年内就闻名湖州地区，被人们称为茶食中的“三珍”

震远同，“嘉湖细点”中干点的魁首。 图源：老字号创新发展平台
玫瑰酥糖，是以玫瑰花、白糖、芝麻和面粉为原料制作而成，入口松而不散、甜而不腻，以“香气浓郁、食不粘牙”的特色驰名中外、声扬南北，在1927年，震远同玫瑰酥糖参加西湖博览会，一举获大会金奖；
椒盐桃片，口感薄、脆、香，炒熟的黑芝麻打成粉，和着上乘的糯米粉，再加上提糖、核桃仁，吃起来香醇味浓、甜中带咸、松脆清香；
牛皮糖，用白砂糖、淀粉等熬煮而成，辅以桂花、橙皮、芝麻、松子肉，韧而柔软、甘甜如蜜、食不粘牙、香味浓郁……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图源：莫道茶事

03

秀美山水入唇齿
精巧的茶食，原本只是文人墨客在笔砚之余的风雅之事，却与走下庙堂、走入市井的中国茶，一同酿成了人间烟火里的质朴悠远。吴兴茶食，在汇入人们日常生活的同时，还以灵动独特的自然意蕴展现着江南水乡的温柔。
“吴兴茶食，配紫笋茶尤妙，其形制暗合山水笔意。”种种茶食，乃山水化入唇齿者也。
震远同椒盐桃片上起伏不平的纹路，与太湖石奇巧的皴法异曲同工；

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道：“石者天地之骨也”。
制作定胜糕时，需取荷塘六月的新制藕粉，拌入精心保存的八月金桂干花，再置于模具中蒸制，随着时间流逝，定胜糕轮廓渐次分明，恰似南浔古桥的倒影在水波中漾开，纹路清逸； 双林镇，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南浔区。双林三桥被称为“凤凰的尾巴”，横卧碧波之上已逾千年。 图源：小红书博主@杰哥的旅行日记📷
当塔影入池，午后的茶食铺中，铜锅里的麦芽糖浆正在翻涌，咕嘟的气泡渐渐消失，师傅制作牛皮糖时，将尚且温热的糖液拉出金色透白的丝线，正如太湖晨雾中凝固的丁达尔光线，将缥缈的光影化作可触摸的金色丝缕......
山水入唇齿，是自然万物与人间烟火共谱的绝妙一曲，也是中国茶文化“天人合一”的生动书写。 天光乍破云层，将“万丈金丝”洒向太湖湖面。 图源：小红书博主@张权在江南
也许塞外大漠的广阔寂寥，让人震撼无言；也许雪域高原的肃穆清冷，让人身心涤荡，但行过万里路，看遍世间风景，唯有江南用她灵动的乐曲、轻柔的流水、温热的烟火气，让人愿意在水乡沉醉不醒。
那么，何妨去一次湖州，在石桥上驻足，看粉墙黛瓦与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遥相呼应；再选一处茶馆歇息，看眼前秀美的山水化作盘中种种或质朴、或精巧的可口茶食，与一盏香茗，共同将千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最江南”的湖州，将水乡的温柔酿成酒，来此拜访的人们往往未饮先醉，忘却归途。 图源：小红书博主@KVA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