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案头清冷，翻出穗城老友记以旧塑料袋裹赠的茶，冲开一盏，茶烟便袅袅然浮起。恍然间，烟霭里竟有个枯槁的身影在道旁蠕动，唇焦口裂，气息奄奄，正是那行将饿毙的路人。</p><p class="ql-block"> 忽有一碗粗饭掷来，伴着一声断喝：“嗟！来食！”那饿者却仿佛被火灼了手，身子一挺，目光如钉，竟将那碗饭推开——这旧事在孟轲的竹简里分明凿凿记着。这般硬骨，至今思之，犹似金石掷地有声。</p><p class="ql-block"> 然而今日人间，这“嗟”字竟换了副嘴脸。那“嗟”声不再粗糙刺耳，反而裹了金玉锦绣，化作“万钟”之诺，在雕梁画栋间轻言细语，在杯觥交错里暗送秋波。于是多少伶俐人，便对着这温软华丽的“嗟”，把脊梁一寸寸弯了下去。口中尚念念有词：“生之欲也，义之难也。”实则不过是贪念的粉墨登场，把孟子所警醒的“失其本心”之态，演成了堂皇的活剧。</p><p class="ql-block"> 人非草木，趋利避害原是本能。可若只剩这本能，与林中奔突的走兽何异？孟子当年点破那“呼尔蹴尔”之食乞丐不受，直指人心深处一点未泯的微光。这点微光，便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凭证——宁可饿倒于道旁，也绝不肯让那“嗟”字砸碎仅存的尊严。</p><p class="ql-block"> 老友记的茶在杯中凉了。茶味清苦，却分明比那些装在紫檀盒里、价抵万金的“名品”更显贵重——因它无“嗟”气，只有泥土里长出来的、未经雕琢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呜呼！当“万钟”的“嗟”声如潮涌来，世人可还记得道边那饿者的目光？那目光穿透千年尘烟，直刺向今日每一副为金玉而折的脊梁。守护这点本心的微光，或许便是茫茫人海中，贤愚分野处那一道无形却凛然的界碑。</p><p class="ql-block"> 茶烟散尽，案头只余凉透的茶盏。这凉意却比万钟俸禄更重——它沉甸甸的，压着的正是那副未曾软化的骨头。</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