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七）夏天穿棉裤的病人-插队记事

云游天下

七、夏天穿棉裤的病人

七月的后山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一天中午，我锄地回来，刚刚端起饭碗，从外面匆匆跑来一个人，急匆匆地推开我们知青的屋门，一步迈进来就对我说。

“脏强，我大请你给我妈妈扎扎针去”，说话的是村里的小姑娘蓝枝子，大概十来岁，带着浓重的后山口音，把张字读成脏字。

“你妈咋的啦？”

“我妈腿痛，夜里疼得直哭。”

“腿的那个地方疼。”

“哎！，我也说不清楚。你带着针马上来吧。”

“好，我吃下饭就去。”

说罢，小姑娘急匆匆地跑了。

我匆匆地吃完饭，翻开红宝书看看关节痛的治疗病例，又看了看治疗关节痛的几个常用穴位：阳陵泉，足三里还有膝眼（这是李老师告诉我的，但是红宝书上没有），然后带上扎针用具向村西头走去。快到西头时，远远地看到蓝枝子的大正站在他们家的大门口向东张望呢。他看见我来了，快步向前迎了两步。“你要再不来，我就到你们知青房子那找你去了。”见到我，蓝枝子的大着急地跟我说。

“蓝枝子妈，咋地啦？”我问。

“她闹关节炎，关节疼得不行，一夜里没有睡觉就不停地哭。”

“吃药了吗？”

“药吃完了，两三天没有吃药了。知道你会扎针灸，先让你给扎扎吧。”

“好，我扎扎试试。”我和蓝枝子的大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他们的院子。

蓝枝子的大是个中农，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这个人很会算计，农活也比较在行。家有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村里算孩子比较少的。两个女孩比较大了，都不上学了。只有男孩比较小，还没有上学。因此家中的日子，比起那有六七个孩子的人家，在村里过得算比较好的。

看见我进了院，蓝枝子赶紧把屋门推开。我走进屋里，一看蓝枝子的妈妈坐在热炕上。下身穿着一条棉裤，上身穿着单衣。眼角上还挂着泪花，还想刚刚哭泣过。

“快上炕坐”蓝枝子和她的大一起说：“你把棉裤褪下来，让**看看你的关节，给你扎扎针。”说着她的大闺女蓝弟子上了炕，帮助她妈妈小心地褪着棉裤，她妈妈用手护住膝盖，生怕被碰到。蓝枝子大说，“你看，她夏天都得穿棉裤，就这样膝盖处还凉飕飕的。”

棉裤退下来了，我看到她的两个膝关节又红又肿，肿得就像个大馒头。这么严重的关节炎，对于我这样一个“雏鸟”是第一次见识。能不能用针灸减轻疼痛，我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这时心里扑腾扑腾的直跳，额头微微渗出汗来。我打开书又看了看需要扎的穴位，然后，取出酒精棉球。“你怕扎针吗？”我问蓝枝子的妈，同时给她的膝盖上和腿上的穴位消着毒。

“只要这不痛了，咋扎都行，疼的我实在受不了了”，她指着红肿的膝盖说。

“扎针时就像蚊子咬一下那么疼？”我告诉她。这时我取出长短不同的八根针都进行了消毒。先扎靠里面的左腿上的阳陵泉，足三里和两个膝眼，然后再扎右腿上的这几个穴位。

阳陵泉和足三里很轻松地扎进去了。可能是膝盖疼得让她实在受不了，扎针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紧张。膝眼在人的膝关节的两个凹陷处，正常人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但是她的膝盖肿胀，根本看不出凹陷了。我也不能像通常那样掐按取穴，只好估计着取穴吧。通常扎膝眼只有半寸的针，但是对于她必须使用1寸的针，那么就扎不进那么深了。扎膝眼的时候，蓝枝子妈小心地用手护住膝盖，生怕我碰到。

“下面要捻针了，有些酸、麻、胀、痛的感觉。我捻针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的感觉。如果受不了也告诉我。”我叮嘱着蓝枝子的妈妈。

我首先把扎在左右阳陵泉这两个主穴的针行针，一边行针一边问她的感觉。随着酸麻胀痛感的变化，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几个银针上，手也离开了膝盖，然后，我又对扎在膝眼上的四根针分别行针。“这里面特别胀”，蓝枝子妈告诉我。“你的膝关节还疼吗？”我问，这时她好像想起来刚才痛得忍不住的膝关节来。“哎呀！可多了。”“那就好。”蓝枝子一家的其他人都在看着我扎针，听到我和她的一问一答后，他们紧锁着眉头渐渐舒展了。

这时我的额头上出了汗，但顾不上擦，心里却平静了许多。“蓝枝子，给**擦擦汗。”蓝枝子的大呼喊着。蓝枝子拿了一条毛巾抹下我的额头上的汗。

接着是行针，这时候蓝枝子的妈妈靠着她的大女儿睡着了。她的老伴说，“这两天疼得睡不了觉，你来了扎上针这才睡着了。”蓝枝子的大说，我从炕上下来，坐在炕沿上。“蓝枝子，快给**倒白糖水”，“不用了，我喝不惯”，我知道那时候农民挣几个钱太不容易了，留着白糖招待他们的客人吧。

二十分钟后，我轻轻地从病人身上取下所有的针。蓝枝子的大刚要叫醒老伴，我摆了摆手，收拾后针具，推门出去了。

蓝枝子的大赶在后面，关上门，跟着我出来，把我送到门口。一边走一边说着感谢我的话。我看着他眼上的黑眼圈，知道他也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回去睡会觉吧，蓝枝子妈如果还疼再找我来。不过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事后蓝枝子把我给她妈扎针治病的事逢人就说，而且说得神乎其神，第二天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村里的人跟我说，“要不你还不如当赤脚医生呢，咱们村的人看过病也方便。”我说我差得远了，头疼脑热的我还可以治治，大一点的病就不行了。

第二天上午出工，蓝枝子的大一看见我，大老远就跟我打招呼，告诉我他老伴睡了整整一夜好觉。膝盖也不怎么疼了，肿也可些了。我说；“你还得吃些药，光扎针可能还不行。”“哎呀！这就了不起了。”

第三天，下午收工后快吃饭时，蓝枝子又跑来了。我以为她妈妈的病又犯了。她进门就说，“我大让我请你吃饺子去。”

“不用啦。”

“你不去不行”。“是不是也请我们。”其他的同学跟蓝枝子起哄。

“才不请你们呢!”蓝枝子看我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使劲向门口拽我。

“好好，别拽了，快松手。我跟你去就行了。”这样蓝枝子松开了手。“赶明我们也得学针灸，这样有人请吃饺子。”同学们还依然不依不饶地开着玩笑。

虽说，后山吃饺子虽不稀罕，但那时在秋后。七月天吃饺子，如何弄馅呀？我一边跟蓝枝子走一边想着。

一进他们家屋门，就看着全家都忙开了。蓝弟子在擀饺子皮，她的大在包馅。她的妈妈坐在炕头上。见到我进来，她妈妈和一家人一个劲地千恩万谢，弄得我有些怪不好意思。我问了问她妈，顺便看了看她的膝盖。红肿已经消退了一半，看来扎针起作用了，我心里又一次为针灸的神奇而感叹。看着蓝枝子妈妈已经再没有那天的痛苦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心里十分高兴。她妈妈请我上炕坐，我也没推辞，脱了鞋爬到炕上坐在炕头上。

一会儿功夫饺子就包完了。下锅没有多久饺子就熟了。蓝枝子给我放过一个碗，并在碗中倒好醋。全家人一个劲地劝我吃。我这个缺肉少油的肚子真不争气，当鼻子闻到饺子的香味时，鼻子还没有做出什么动作，肚子就首先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吃吧，别客气。”一家人一个劲的劝说。一咬是韭菜鸡蛋馅，很香。“这韭菜是山里采的野韭菜，昨天收工后我们爷俩采的。”蓝枝子的大看到我有些迷惑的样子说到。我听说过山里有野韭菜，但是要走七八里路，而且野韭菜细细地采摘一两斤那可不容易。看着一家人看着我吃着饺子，我心里感到不安。淳朴的农民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直吃到我已经饱了，蓝枝子的大还往我碗里加了两个。

四十年过去了，过去的事我还记得十分清楚，蓝枝子和她的家人也记得很清楚。去年回到村里，蓝枝子一见面就提起我给她妈妈扎针灸的事情。她告诉我，我妈老说起知青给她扎针灸的事情。

在农村插队几年，用银针解除了村里老百姓的不少疾患，让我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