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年,回老家的念头如藤蔓般在心底疯狂生长,意念异常强烈。不知是那句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请自己至” 的俗语在心底微妙的暗示,还是在岁月的流逝中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人生苦短,七十三岁的我迫切地想回趟老家。去在父母的坟前虔诚地磕个头,去与已八九十的哥哥、嫂嫂、姐姐以及已经都六十多岁的两个妹妹相聚,给几个既孝顺又懂事侄子、侄女、外孙、外孙女等全家老少团聚,度过一段温馨的团圆时光,享受被亲情包围的幸福时刻。2025 年 4 月 1 日(农历三月初四),我终于回到老家,再一次见到了那座载着无数回忆的老屋 —— 这里曾是我结婚用的婚房,儿女降生后第一天的产房,一家人遮风挡雨的温床,更是我几十年心灵的归宿。</p> <p class="ql-block"> 脚踩这片熟悉的土地,看到老屋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宛如一位饱经沧桑、孤独守望的老人,守望着这片曾经度过艰苦岁月、与时而冲满欢声笑语的土地。这座屋不仅是我遮风避雨的物理空间,更承载着我往事记忆。它象一部静默无声的纪录片,一帧一帧地铭刻着我们家老少的喜怒哀乐、趣闻轶事。</p><p class="ql-block"> 每次与它重逢,心底都会涌起一股温热的暖流,那种难以言喻的深厚情感,深深扎根在内心深处。</p><p class="ql-block"> 1973 年的春天。我因在西藏患上高原心脏病、高原红血球增多以及高原高血压,同时患有三种高原不适应病,在日喀则八一医院住过漫长的 八个多月院后,由营通信班的周班长专门护送我一人,于 1973 年 5 月 7 日离开拉孜,离开了部队。</p><p class="ql-block"> 当我拖着浮肿、紫黑的身体,乘坐破旧的解放牌汽车,头裂脑胀地(当时没有公共汽车)历经 19天的长途奔波抵达老家时,第一次见到的老屋,只是刚垒起来不到一米的围墙。</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儿有三月三动工建房的习俗,想来这房子,是在 1973 年农历三月三那天,行夯排碊,正式动工的。</p> <p class="ql-block"> 老屋地基是一层石碊,那是老父亲从 20来 公里外的芒砀山,一车一车拉回来的。 小时候,父亲总要在鸡叫头遍时就起身赶路,披星戴月前往采石场。我和哥哥、姐姐、大妹妹都曾跟随父亲拉过石头。,</p><p class="ql-block">记得我十二岁那年,还在读小学四年级,第一次踏上了拉石之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的孩子放学后总是要割草喂羊、帮着喂猪,等忙完这些,夜幕早已笼罩大地,匆匆扒拉完晚饭,拖着疲惫的身子很快就进入梦乡。深更半夜,困意正浓时,就被从被窝里拽出来,真的很难受。迷迷糊糊的我,被推搡着上架子车,枕着短木头,裹着破旧的棉被,在晃晃悠悠中继续睡。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摇晃,露水时不时滴落几滴在脸上,寒意沁人。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零星的鸡鸣狗吠打破黑夜的沉寂。父亲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似鼓点般敲在我的心上。当太阳缓缓爬上树梢,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时,我们才抵达采石场。</p> <p class="ql-block"> 那时石料厂卖石头不论斤两,而是按车计价,每车 6 到 8 元。父亲在方圆十几里都是出了名的最能干、最能吃苦的人,别人一车顶多装八九百斤,父亲却能装一千多斤。一路上,我负责扶稳车把,遇到上坡时,就尽力帮父亲拉一把。年少的我哪里懂得,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助力,在父亲负重前行时是多么珍贵。看着父亲弓着腰,青筋暴起,咬着牙艰难地挪动脚步,也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拉扯麻绳。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稚嫩的肩膀,没有多长时间,红肿的肌肉就渗出了鲜血。父亲用擦汗的毛巾折叠起来,垫在肩上,稍微感觉到减轻了疼痛。</p> <p class="ql-block"> 二十来公里的路程,我们要走八九个小时。那前进一步的艰难,那汗水津侵眼睛的味道,是现在年轻人无法想象的,更体验不到“负重前行”的真实感受。当披着落日余晖回到家后,感受到肩头火辣辣的疼,大腿也肿胀得厉害,非常难受。</p><p class="ql-block"> 我去时能在车上睡觉,装卸只扶扶车把,返程不过拉着绳头,尚且如此辛苦,可从早到晚不停的父亲,该是多么劳累啊!可是第二天父亲又要拉着石头去赶集,卖掉石头,赚 5—6块钱,支撑着一家人的生计。</p><p class="ql-block"> 母爱温柔,深似海洋;父爱无言,重若山峦,那一层层石碊,不正是父亲用汗水与坚韧,为我们筑起的温暖港湾吗?</p> <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们去东山拉石头用的架子车。在孩子们眼里,已经是文物。可它当时是父辈的生计。</p><p class="ql-block"> 那趟拉石头,路上吃喝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离开家时,兜里揣上几个窝窝头,这便是一路的干粮。 要是遇到村庄,拿上车把挂着的瓦罐,跑到井边,打满一罐水就是饮料。又渴又热的我感觉那井水,透着股子清凉劲儿,往嘴里一灌,凉丝丝、甜津津的,仿佛全身的燥热都能一扫而光。我就跟饮牛似的,“咕咚咕咚”,一罐子水眨眼就能见底!</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当了高中教师,县里号召支持县化肥厂建设,要求每人去东山拉一车石头。我拉着还不到500斤的石头,刚到火店就拉不动了,只能让人来接,累得我胸闷气喘,腿像灌了铅似的。</p><p class="ql-block"> 难以想象我的父亲,当年他拉1000多斤的石头,往返多年,多少艰辛!我脑海里不知多少次清晰地回放他弓着背,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屋是土墙,只是封屋檐才舍得用砖。我们那里叫挑墙,意思是墙是用铁叉挑起来搅合的粘泥,一层一层摞起来的。开始每层五六十公分高,挑好晒干后再继续往上挑,直到所需高度。从低处叉起,使劲上举,落到高处。一个人直到臂力实在够不着了,才舍得请人来帮忙,用“挑”字更准确、形象。那时尽管请人帮忙不要给工钱,只是管饭,但我家也负担不起,只有父亲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干。</p> <p class="ql-block"> 挑墙的土,是我父亲从地里一铁锨一铁锨的把土装上车,一车一车拉回来,一把一把地撒上麦草,一担水一担水地泼在上面,一遍一遍的翻腾均匀,又一叉一叉地叠起来的。开始垒起来的墙有7--80公分宽,父亲又要一叉一叉地刷掉多余凸出的部分,一铁锨一铁锨的铲平,才有目前5--60公分宽的样子。记得当浑身浮肿的我,昏昏沉沉连睡两天三夜,第二次来到这里,这堵墙又高了2--30公分了。</p> <p class="ql-block"> 现在这土墙厚度还足有半米多,十分厚实坚固。墙体内部还夹杂着一些腐朽的麦草。温暖的土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我扶摸在斑驳的土墙,慢慢地抽着烟,指间香烟青烟袅袅,缕缕飘去的烟雾里捎带着我的感伤、感激、感恩和缅怀。我的心在哽咽中沉降,我的眼在湿润中朦胧。这堵墙已早不是简单的土草结构,而是四季轮回中沉淀的立体年轮。时光的褶皱里,父亲垒墙的画面如老电影般一帧帧放映:我看到了蝉鸣声撕开暑热的夕阳下,父亲穿着胶鞋,绾起蓝色粗布裤腿,踩进黏土里,用粗糙的袖口抹着汗对我微笑,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看到父亲一铁叉一铁叉挑起带草的湿泥垒在墙上,墙一寸一寸的增高。</p> <p class="ql-block"> 眼前这堵墙不再只是泥土与岁月的堆砌,而是父亲挽起的裤脚、掌心的老茧、浸透汗水的粗布褂,是父亲一寸寸垒进岁月的沉默 ,一声声温馨父爱的低语,是撑起我成长的穹顶天空。更是我永远走不出的人生景深。</p> <p class="ql-block"> 老屋不过10米长,5米宽,2.2 米高,两个窗。本来的逼仄的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却还被厚实的夹墙隔成三间。东间是父母的天地,西间则盛满了我们四口的烟火日常 —— 一张斑驳的木床占据大半空间。我和妻子、一双儿女挤在上面,连夜间翻身都得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彼此的梦乡。那时农村尚未通电,电灯电视是天方夜谭,唯有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将屋内染成一片昏暗模糊,以至于女儿总把这里称作 “黑曹庄”,说什么也不愿回来。晚饭后全家早早卧床,我在被窝里讲 119 回孙悟空的故事哄孩子们入睡,未曾想这些枕边童话,竟在日后悄悄滋养了他们的文字世界。</p> <p class="ql-block"> 窗户是从爷爷的老宅上拆来的。槐木窗框历经百年风雨,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柳木窗棂被磨得温润发亮,留下几代人摩挲的体温。窗不过六十公分宽、九十公分高,浑身透着沧桑感,怕是早已跨过了百岁门槛。</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人连 “玻璃” 是什么都模糊不清,更遑论装玻璃窗,就连透明塑料薄膜也难得一见。这两扇老窗便成了小屋唯一的光与风的入口:夏日阴天时,屋内昏暗如蒙着墨色薄纱,非得点上一盏煤油灯才能看清地面 —— 那坑洼不平的土坯地,稍不留神就会让人趔趄摔跤。</p><p class="ql-block"> 最难熬的要数冬天。雪落的夜里,风裹着雪粒如顽皮的小妖,从窗缝里钻进来捣乱。冰凉的雪粒子扑在已睡人脸上,渗进棉被里。我们无奈起身,用玉米杆堵住缝隙,可雪花却像狡猾的贼,顺着风穿过秸秆间的细缝,偷偷爬上枕头、落进被窝。于是我们给这雪起了个外号叫 “贼雪”。</p> <p class="ql-block"> 老窗是岁月的沉默见证者,它刻下了小屋岁月的艰难褶皱,也珍藏着无数暖人的片段。—— 煤油灯下跳动的影子,被窝里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孩子们听故事时亮晶晶的眼睛,都在这扇窗前,酿成了永不褪色的岁月陈酿。</p> <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家的小院。</p><p class="ql-block"> 如今推开院门,眼前是哥哥新种的大蒜与蚕豆苗,青嫩的叶片在风里舒展。谁能想到,四十九年前——1976 年 11 月 23 日,我的婚礼竟在婚房前的这片荒地上拉开帷幕。</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院子还没有砌起院墙,几棵老榆树斑驳的树干立在风中,树下是刚从田里拉回来的黄沙土,松松软软的土里还混着草根。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一张张临时架起的案板就是待客的餐桌。我站在尘土里,迎接着贺喜的亲友,也迎来了陪我走过近五十年风雨的新娘。记得那天风比较大,扬起的沙土不时落在菜盘里,借来的新婚衣裳袖口露出的旧军袄棉絮 —— 这些细节,至今仍是老友们打趣我的 “经典桥段”与笑柄。</p> <p class="ql-block"> 岁月真是神奇的画师。当年踩在脚底的黄沙地,现在种满了应季的蔬菜,满院新绿。如今的日子,真是连梦里都不敢想的富足。吃不完、用不尽、花不了。—— 时代的车轮载着我们向前,命运的安排把苦日子酿成蜜糖。</p><p class="ql-block"> 唉!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试图帮我从沉重压抑中解放出来,可这一声叹息又落进岁月的褶皱里,回头望,竟已走了七十多载春秋。过往的艰苦岁月像是一场不敢做的梦,生活的日常点滴成了后辈们视为的天书童话。我在感觉真满足、真幸福的同时,觉得前进路上的每一步难,人间烟火里的每一份甜,都是上天写给我们普通人最动人的情书。</p>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屋目前是我村唯一土墙老屋,正在影响着我村的村容村貌。可它却象一位老讲师在娓娓讲述过往的时代与人文,指引通向未来的路径。</p><p class="ql-block"> 门旁斜挂着红色“闲置房”的红牌。</p><p class="ql-block"> 看着日益破败的老屋,心中充满了无奈和伤感。我知道,老屋的衰落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历史的尘埃,但它所承载的回忆和情感,它收藏的欢笑与眼泪,它滋生的烟火温情,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潮汐,在每个午夜梦回时,轻轻拍打记忆的堤岸。</p> <p class="ql-block"> 看到我的老屋,我真是感慨万千,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沁园春・老屋感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屋情深,烟袅老翁,五味杂陈。记青石血凝,黄墙汗津;门锁积锈,犹认归人。砖瓦色退,樑木蛛网,五十多年雨共尘。春风里,看斜阳入户,斑驳成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灶台温粥燃情,映慈母添衣父力耘。忆床前教子,灯影笔耕;堂中劳作,笑漾春频。妻补旧衣,儿藏野趣,同甘共苦满温馨。远望处,旧梦随烟袅,萦绕心魂。</p><p class="ql-block"> 感谢你的陪伴。欢迎点评转发,谢绝打赏送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