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莫泊桑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一个女长年的故事 》（四）</p><p class="ql-block"> 他立即答应了她，随后，他也感到拘束了，又加上了两句：</p><p class="ql-block"> “我将来有话和你说，等到你转来的时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孩子快有８个月了，她简直认不得他。他完全变成粉红色的了，丰满的脸儿，浑身也全是滚圆的，活像是个用着有生命的脂肪.做成的小包裹。他那些由于肌肉隆起.而张着的手指头儿，用一种明显的满意样子.从从容容地动着。她热烈得.如同野兽.去扑一件捕获品似地.向孩子扑过去，拥抱他。热烈得.使他因为害怕.而狂叫起来。这时候，罗莎开始流泪了，因为孩子不认识她，又因为他一看见他的乳娘.就向她伸起那双胳膊。</p><p class="ql-block"> 然而自从第二天起，他看惯了她的脸儿，并且看见她就笑。她带着他到田里去，发疯似地举起他跑着，在树荫下面坐着；随后她向他说话了，虽然他绝对听不懂，而在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算是向着一个人.敞开了自己的肺腑，向他说起自己的伤感，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种种不放心，自己的种种希望，末后，她不住地.用种种热烈.和极度兴奋的爱抚动作.使得孩子感到了疲乏。</p><p class="ql-block"> 她得着一种无穷尽的快乐了，抱着他在手里揉着，给他沐浴，给他穿衣裳；甚至于给孩子收拾.种种脏东西的时候.自己觉得是幸运的，仿佛这类亲切的殷勤.本是对自己做母亲.身份的一种确认。她注视他，始终诧异于他是属于她的，抱着他，使他在自己手里舞着，一面低声重复地说：“这是我的小宝贝，这是我的小宝贝。”</p><p class="ql-block"> 向着田庄转去的时候，她简直是一路号啕痛哭，后来，她刚好进门，老板就在卧房里叫她了。她走进了卧房，很诧异并且很感动，却不知道为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你坐在这儿吧，”他说。</p><p class="ql-block"> 她坐下了，后来他们并排坐着好一会，彼此都不大自安，碍手碍脚似的，并且没有照乡下人的样子.对面互相瞧着。</p><p class="ql-block">田庄的主人，４５岁的胖子，两次死掉了老婆，快活而又执拗，这时候，他尝到了一种.在他并不常有的.明显的拘束。到末了，他下了决心，于是开始用一种空泛的神气谈着，他略现口吃，而且目光远远地.瞧着田地里。</p><p class="ql-block"> “罗莎，”他说，“你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要成家吗？”她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灰白了。他看见她没有答复他，就继续说：</p><p class="ql-block">“你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子，又端方又勤俭。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将来真是一个男人的福气。”</p><p class="ql-block"> 她始终不动弹，种种念头在扰乱她，如同大祸就在当前，她呆着眼睛，竟没有想法子来弄明白。他等了一两秒钟，随后继续说道：</p><p class="ql-block"> “你可看得明白，一个田庄没有主妇，那是弄不好的，尽管有你这样一个女长年。”</p><p class="ql-block"> 这样一来，他沉默了，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于是罗莎用一种惶恐的神气注视他，如同一个人.自以为正和杀人的凶手.对面站着，而只须对方略动手势.就立即会抽身逃避似的。末了，在五分钟之后，他问：“喂！这成吗？”</p><p class="ql-block"> 她带着一种忧愁的面容回答：</p><p class="ql-block"> “什么呢，老板？”</p><p class="ql-block"> 这样一来，他呢，仓卒地说：</p><p class="ql-block">“就是和我结婚，自然！”</p><p class="ql-block"> 她突然站起来，随即重新坐下，如同骨头断了.倒在椅子上似的，坐着一直没有动弹，简直像个.遭受重大不幸的人了。最后田庄主人忍不住了：</p><p class="ql-block"> “快点儿！大家仔细瞧瞧；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发呆地瞧着他的脸；随后，忽然眼泪挤到她的眼眶里了，她咽着嗓子说了两遍：“我不能够，我不能够！”</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这？”那汉子问，“快点儿，不用装傻；我现在给你一点盘算的时间，到明天为止。”</p><p class="ql-block"> 他匆匆地走了，真觉得透了一口气，既然在她身上完成了这件.使他非常为难的事情，也十分相信.他的长年女工.到明天可以接受一个这样的提议——这提议在她是完全来自意料之外的，而在自己真是件好的交 易，因为他久已非常关心于.找得一个配偶，认为配偶带给他的.一定比当地.最好的陪嫁.还要好得多。</p><p class="ql-block"> 此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也不能有什么.门户不相当的疑虑，因为，在农村里，所有的人.全体都是几乎平等的：田庄的主人.像长年工友一样劳作，而男长年.常常迟早也会变成田庄的主人，女长年.随时也可以.转到了女主人的地位，在她们的生活和习俗上.却并不因此.引起任何变更。</p><p class="ql-block"> 这天夜间，罗莎没有睡。她坐着倒在自己床 上，疲惫得异乎寻常，以至于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呆呆地坐着，竟感不到自己还有身子，而且精神涣散，如同正有人.用着拉散成卷的羊毛的工具.把她的精神分开了，扯碎了。</p><p class="ql-block"> 仅仅偶尔有点儿.很短的时间，她能够如同收聚残肴似地.集中了种种考虑，后来想到.可能发生的变化，她很害怕起来。她的种种恐怖扩大了，而在整个田庄里的.镇静沉寂之中，每次厨房里.那座大钟慢慢儿报点，她就忧愁得出汗了。头脑是空虚的，恶梦一场接着一场地来，蜡烛也熄了。这时候，她的精神错乱了，那是常常在乡下人身上发生.逼得他们逃走的精神错乱，——每当他们相信.受到了一种命运的打击，于是一种疯狂需要.就逼迫他们.如同海船.躲避当头的风暴似的，在当头的恶运跟前.离开，遁逃，奔跑。</p><p class="ql-block">一只猫头鹰喀喇喀喇叫着，罗莎吃惊了，坐起了，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儿和头发，如同一个疯女人似地.按着自己的全身；随后带着夜游病者的.种种姿态.走下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