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利爪：山灵的宿命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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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利爪：山灵的宿命纠葛

乙卯年腊月廿三，栖霞市庙后镇骂阵口村的山梁宛如被天神精心打磨的青钢利刃，凝着一层薄冰，寒光凛冽，仿佛能割破这冬日的肃杀。孙玉星使劲在树根上蹭了蹭羊皮鞋底，呼出的白气裹挟着粗粝草屑，转瞬便在眉骨结成细碎冰晶。他回头望去，孙广成正撅着屁股，用铁锹奋力剜着老树根，棉袄后襟磨得锃亮，内里暗红补丁格外醒目；广宏则抱着膝盖，瑟缩在土坎下，裤脚粘着半干泥雪，活像两只冻硬的黑薯。三人年纪相仿，只是广成兄弟按辈分得唤孙玉星一声“叔”。

“广成，递下镐头。”孙玉星呵着冻僵的手指，目光不经意扫过远处灰蓝色山坳。这已是他第三次来柳树沟挖树根了。

倏然，一声尖锐刺耳、似能撕裂空气的怪声，从山坳深处猛地迸发。那声音如生锈钝刀刮擦铁锅，又似老妇寒夜的凄厉啼哭，惊得松枝积雪簌簌掉落。广宏猛地抬头，手中铁锹“当啷”一声砸在石头上，他声音发颤：“叔，这是啥动静？”孙玉星紧攥枣木棍子，只觉后颈汗毛根根直立，一股莫名恐惧涌上心头——这声音他从未听过，既不似狼嚎悠长凄厉，也不像山猫叫声短促尖锐，倒像两只猛兽殊死搏斗时发出的痛苦哀鸣。

“过去看看。”孙玉星咬了咬冻裂的嘴唇，强压内心恐惧，率先朝山坳深处走去。孙广成往手心狠狠吐了口唾沫，握紧镰刀，刀刃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紧跟其后。广宏赶忙起身，跌跌撞撞跟上。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枯枝败叶，“咔嚓咔嚓”的脆响惊飞了几只躲在树洞御寒的野鸟。

转过山梁，平坦处一团黑影激烈旋舞。定睛看去，竟是一只黄鼠狼与老鹰在地面缠斗。老鹰察觉有人靠近，抖抖翅膀欲摆脱黄鼠狼纠缠，却被黄鼠狼一口死死咬住爪子。无奈之下，老鹰只能带着黄鼠狼冲向半空。

“我的娘哎！”广成惊呼，脚下一滑，跪倒在雪窝里。但见鹰羽如败叶飞散，黄鼠狼毛与雪花共舞，两个庞然大物在半空较上了劲。老鹰奋力振翅，试图挣脱，黄鼠狼则四目圆睁，尖牙紧咬鹰爪，坠着身子拼命下拽。老鹰被脚踝处的重量拖拽得身形偏斜，黄鼠狼整个身子悬在半空，细腿蜷成钩子，勾住鹰胫绒毛，喉咙里发出闷雷般的低吼。它们将漫天雪花搅成了混沌战场。孙玉星忙拽起广成，猫着腰往坡下摸去：“别出声，等它们落地……”

“快看！鹰流血了！”孙广成大喊。只见鹰爪已被黄鼠狼咬出几道血口，暗红色血珠不断滴落，洒在洁白雪地上，宛如破碎红豆，格外醒目。老鹰发出凄厉长鸣，声音在山谷回荡，满是痛苦与愤怒。它突然收起翅膀，如黑色流星般俯冲而下，翅膀带起的劲风裹挟雪粒，如子弹般打在三人脸上。孙玉星本能蹲下，透过指缝，瞧见黄鼠狼趁机一口咬住老鹰脖颈，随后两者一同坠入前方灌木丛，传来一阵枝叶折断声。

“跟上！”孙玉星大喊，挥舞枣木棍，毫不犹豫冲进灌木。荆棘划破棉裤，他浑然不觉。前方不断传来树枝折断的噼啪声，显然两只猛兽仍在激烈挣扎。孙广成兄弟紧跟其后，广宏不慎被藤蔓绊倒，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穿出灌木，眼前是一片开阔雪谷。夕阳西下，天地被染成迷人琥珀色。前方雪地上，两道血迹蜿蜒如扭曲的蛇，时而交叉，时而分开，两只猛兽仍在顽强缠斗。孙玉星忽想起村里老人讲的传说：五十年前，有猎人在柳树沟目睹“狐借鹰翅”奇景，据说成精的黄鼠狼会附在鹰身上翱翔天际，不知眼前这对生死冤家，是否就是传说再现？

老鹰和黄鼠狼已滚到蜿蜒山路上。此刻的老鹰，翅膀无力拖在雪地，尽显疲惫；黄鼠狼前爪却依旧紧扣鹰的咽喉，不肯放松。周围雪地被鲜血浸透，宛如绚烂红梅，在洁白雪谷中格外刺眼。

孙玉星紧握木棍，示意两人从左右包抄。暮色渐浓，原本凶猛的猛兽此刻似被抽去筋骨的布偶，威风不再。老鹰缓缓抬头，望向逼近的人影，眼中闪过一丝哀戚；黄鼠狼则龇牙咧嘴，发出低沉嘶吼。

“动手！”孙玉星大喝，三人如饿虎扑食般冲上前，用绳子捆住老鹰爪子，又用树藤绑住黄鼠狼嘴巴。

“咱们这下可发财了！”孙广成兴奋地抹着额头汗水，红光满面，“听说县城有人收老鹰，一只五十块呢！这黄鼠狼皮也能换不少钱！”孙玉星却没说话，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老鹰，爷爷曾说的“万物有灵”涌上心头，一丝愧疚油然而生。但很快，胜利的成就感将愧疚冲淡……夜幕如巨大黑布，缓缓笼罩村庄。三人带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回村。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麻雀，瞬间传遍骂阵口村。村民们纷纷围过来看稀奇，七嘴八舌议论：“这鹰少说十斤重，能熬好几锅鲜汤！”“黄鼠狼心是大补，给娃子炖了补身子！”“黄鼠狼皮可是好东西……”

正当众人吵嚷时，一个佝偻身影分开人群走来。孙玉星抬头，竟是村里独居老人周铁嘴。老人身着油渍斑斑的羊皮袄，腰间挂着褪色酒葫芦，浑浊双眼紧盯着地上的黄鼠狼和鹰，忽然长叹：“作孽啊，你们可知这俩啥来头？”

“不就是普通老鹰和黄鼠狼嘛，能有啥特别？”孙广成撇嘴，不以为然。周铁嘴摸了摸下巴白胡子，声音低沉沙哑：“五十年前，我亲眼见过它们。那年闹饥荒，我在柳树沟撞见它们打架，以为是普通野兽，没在意，结果回家就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后来放了抓到的野兔，病才慢慢好。听老一辈说，这俩是‘山灵’，掌管方圆十里飞禽走兽，动不得啊！”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心中涌起惧意。广宏拽了拽孙玉星袖子，小声说：“叔，我刚摸那黄鼠狼，感觉它肚子里有东西动，会不会……”孙玉星心中一惊，赶忙蹲下，小心扒开黄鼠狼皮毛，只见其腹部高高隆起，似有身孕！

“放了吧。”周铁嘴缓缓取下酒葫芦，往雪地上洒了几滴酒，神情严肃，“老辈人讲，‘山灵斗，凡人避’，它们争的是山里气运，咱们掺和进去，怕是要遭报应。”孙玉星望着老人严肃的神情，又看看怀里奄奄一息的老鹰，想起山林中它们拼死搏斗的模样，或许它们并非只为生死，而是守护着更重要的东西？

“广成，解开绳子。”他突然坚定说道。孙广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叔，你疯了？这可是五十块钱！”孙玉星咬咬牙，决然道：“钱没了能再赚，要是真像周大爷说的……”他没再说下去，默默解开绑住黄鼠狼的树藤……

自那以后，骂阵口村再没人见过那对奇特的“山灵”。有人说在鹰嘴崖下隐约见过黄鼠狼脚印，有人说深夜听到过凄厉鹰唳，但始终没人再见其真身。孙玉星三兄弟后来没再去柳树沟挖树根，常坐在村口老槐树下，望着远处连绵雪山，猜测那对生死冤家是否还在隐秘山坳，继续着永不停歇的搏斗。

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老话，在骂阵口村有了全新诠释。老人们总会指着群山，语重心长地对孩子说：“记住，山里生灵都有自己的缘分和使命，咱们凡人，别总想着当那贪图便宜的渔翁。”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

注：

根据骂阵口村民孙玉星口述真实事件经历，作者艺术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