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泥土里的龙袍•记“大有国皇帝”曾应龙</b></p><p class="ql-block">四川大巴山的褶皱里,曾藏着一粒荒唐的种子。它发芽于1985年的春天,在计划生育的雷声中破土,结出一串啼笑皆非的果。这粒种子,名叫曾应龙。</p><p class="ql-block">他生于泥土,长于泥土,眉目间沾着田垄的灰,掌心纹路里嵌着谷壳的碎。若没有那场关于“香火”的执念,或许他一辈子只会是广安山坳里沉默的剪影。可命运偏让他在时代的夹缝里,活成了一场荒诞剧的主角。两个女儿的啼哭声,像针尖刺入他的耳膜,而计划生育的标语,则如铁锁捆住他的血脉。于是,他逃了——带着妻子,背着襁褓,沿着铁轨的裂缝一路向北,躲进新疆的风沙里,又蜷缩于河南新乡的屋檐下。直到遇见马兴与牛大全,两个江湖骗子,用一条会“吐黄绫”的娃娃鱼,将他推上命运的戏台。</p><p class="ql-block">那条娃娃鱼,是这场闹剧的图腾。马兴将黄绫塞入鱼腹,让“假龙沉,真龙升”的谶语在村民口中发酵。当曾应龙被簇拥着披上粗布缝制的龙袍时,他或许真以为自己额间有真龙盘踞。他封马兴为太尉,牛大全为宰相,将山野草莽点化成文武百官,又立下“有地大家种,有钱大家花,娃儿随便生”的国策——这哪里是圣旨?分明是一个农民对生育权最原始的呐喊。</p><p class="ql-block">县医院成了他的紫禁城。四十余名白衣护士,被裹挟着卷入这场荒诞的封妃大典。她们的白大褂,成了他臆想中的凤冠霞帔;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焚烧避孕药的焦糊,在“御林军”的棍棒挥舞下,升腾成一曲荒腔走板的颂歌。他端坐在诊室的“龙椅”上,身后是堆满草药的药柜,面前是跪拜的“子民”,而窗外,警笛正撕开山雾。</p><p class="ql-block">入狱后,他依然活在自己的剧本里。铁窗是垂帘,狱友是臣子,连管教干部都成了他口中的“黄卿”“王卿”。当记者来访,他昂首道:“朕要读函授大学。”仿佛那纸文凭能补全他破碎的帝王梦。可偶尔夜深人静时,他是否也会抚摸冰冷的墙壁,想起家乡的稻田?那里没有龙旗招展,只有一茬又一茬的稻子,在四季轮回中默默生长,枯萎,再重生。</p><p class="ql-block">如今的大巴山,风依旧在沟壑间呜咽。曾应龙的故事,像一枚被岁月磨圆的石子,沉在历史的河床深处。人们谈起他,或嗤笑,或唏嘘,却鲜少追问:为何八十年代的艳阳下,仍有一群人甘愿跪拜于虚构的龙袍之下?或许,那件龙袍里缝着的,不仅是曾应龙的痴妄,更是一个时代转型期撕扯的阵痛——当现代文明的列车呼啸而过,总有人被甩落在蒙昧的站台,抱紧旧日的图腾,演完最后一出皮影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