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物生灭,各循其常。古有一帝,明君贤主。年逾古稀,思传帝位。寻访圣人,恭敬请之:“ 吾年已暮,国事繁重。闻子之慧,通晓大道。欲将天下,托付贤者。”圣人闻言,抚须大笑:“ 君上之国,君上创之。黎民安乐,亦君上治之。何故平白,授我重任?吾虽通道,未必善政。譬如庖厨之事,自有庖人;祭祀之礼,自有巫师。巫者不欲越俎代庖,庖者不愿操觚祭天。各司其职,物得其所,你可知矣?”帝闻圣推,心中不解:“ 天下至尊,莫若帝位。权倾四海,威震八方。圣人何故拒之?苍生涂涂,不愿为事乎?”圣人道:“ 君上所言,正是常情。然吾问君上:鱼之乐,在于水乎?鸟之欢,在于天乎?”帝道:“ 然也。鱼得水则活,失水则死。鸟依天而飞,离天则坠。此乃常理。”圣人颔首道:“ 妙哉!君上已知之。今使鱼而飞,使鸟而潜,其能乐乎?”帝思索片刻:“ 不能也。违其天性,必生灾殃。”圣人拊掌道:“ 此之谓也!吾安于慧,乐于道。强使为帝,如鱼离水,如鸟弃天。徒有虚名,实无其乐焉。”圣人举袖一指:“ 君上请看,世间万物,各有其性。松柏挺直,藤蔓盘旋;虎啸山林,鹿鸣涧底;蟹行横斜,鹤舞云端。欲强改之,有违天道。天下之事,难以尽知。事事皆精,人所不能。庖人烹饪,精于刀俎;巫师祭祀,通于神明。使巫操刀,恐伤其手;使庖祭神,或犯天威。是以慧者不处危以侥幸,能者不行险以徼功。知其所能,守其所长。不贪非分,不逾所界,此乃上德之道也。”帝虚心而教:“ 然天下之人,如何安之?”圣人笑曰:“ 顺其自然,因其所宜。方者入方,圆者处圆。润物无声,随形就位。水性至柔,滴久穿石;风性飘忽,积久成势。万物各具天性,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昔者有鸱得腐鼠,见鸢飞过,仰而视之。鸢夺其食,鸱失所持。是故鸱之所长,在于夜行;鸢之所能,在于日搏。各失其性,祸患随生矣。”帝豁然:“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不夺其生,不据其宝。安分循理,逍遥自在。”然帝沉思良久,又起新问:“ 观世之人,多好高务远。觉己之才,无所不能,越俎代庖,以彰其蠢,屡见不鲜。此风若长,人将何也,国将何处矣?”圣人啜茗片刻,徐徐而曰:“ 世人常恃己长,不察己短。自矜自喜,妄为妄动。譬如蜗牛之角,两国相争,旦夕战于草野,互不相容。然世人视之,不过寸土尔。蜗牛之国,自比天地,岂非妄乎?又如螳螂举臂于车前,欲以止轮。不自量力,是为妄也。世人之妄,与此无异耳。”帝静听,若有所感:“ 吾虽为天子,然亦有所不能。修桥造舟,制鼎铸剑,虽欲亲为,终非所长。”圣人道:“ 善!昔有大匠名轮扁者,善斫车轮。一日,先祖读古,轮扁削轮。扁下其具,问曰:‘ 君上所读何书?’先祖答:‘ 圣贤之书。’扁又问:‘ 圣贤尚在乎?’曰:‘ 已逝。’扁遂言:‘ 然君上所读,乃古人之糟粕耳。’先祖大怒:‘ 汝区区匠人,安敢议圣贤之书!说得有理,饶你性命;说不出理,斩之!’轮扁从容答道:‘ 以臣观之,斫轮之道,疾不可速,迟不可缓。心手相应,若合符节,口不能言。此中有术,吾习之七十年矣。老臣不能言传,君上亦不能学至。是故古人之能,与其不能,俱已死矣。君上所读,所谓何也夫?’”帝惊讶:“ 先祖闻言如何?”圣人笑道:“ 先祖释然,知其言有理。大匠之言,见道一隅。知其所能,其所不能,是谓大智。强知其所知,妄窥其所慧,是为妄也。”帝感叹:“ 贤臣得位,国之幸也;匠人守艺,身之幸也。若能各安其分,岂非天下太平矣?”圣人颔首:“ 治大国若烹小鲜,小则易溃,大则易覆。用人如器,方圆各适,大小有度,安朝堂矣。而知止而止,知为而为,则无过矣。然天下万物,本皆自足。民之所苦,妄求其分乎?汝知何故乎?”帝不语。圣人笑曰:“ 水深而鱼乐,土厚而草丰。君上不违性,民亦安其生。民有其长,君有其职。民事民为,君事君理。然有上者,欲涉其广,欲遮其全,何也夫?过犹不及,强逆必反。逆天理者,终必招损。”夜色深沉,圣与帝对饮月下,无言而胜有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