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地——田垄间永久的记忆

老董

八十年代，包产到户了。我家南洼有八亩水浇地。师范毕业后，回乡从教，工作之余，帮父亲农田耕作。从上学时就跟着爹浇地，耕田，收割，打麦……所有农活，对我来说都不是事儿。严格来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只能算半个秀才。

尤其是浇地，有汗水，有辛酸，有快乐，有回忆……

如今开车回老家，看着一路上绿油油的麦田，和拿个铁锨就轻松浇地的乡亲，满是喜悦和羡慕，更别说喷灌田了。俺浇地那会儿，真是，太难了！😂

惊蛰过后，北方的春天带着些许干涩与冷峭，却无法阻挡土地对润泽的渴望。村子外，麦田如同待哺的孩子，眼巴巴地盼着那救命的水。对于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来说，浇地是一场与自然的博弈，更是一年收成的关键。

在八九十年代，电力稀缺，柴油机成了浇地的主力军。记忆里，每次浇地前，父亲总是早早地把家里那台老旧的柴油机检查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检阅一位即将出征的战友。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摆弄着那些零件，心中满是好奇与崇拜。包产到户后，浇地得排号，轮到我们家时，因为父亲实在，不愿争抢，往往是最后。父亲赶紧带着我，拉着柴油机和一堆工具拼命的赶到地头。

固定柴油机可不是件容易事，父亲那宽厚的肩膀和我扛起沉重的机器，找准位置稳稳放下，再用砖块和木楔将它固定得结结实实。接着，便是上皮带，这需要精准的手法和十足的力气，父亲双手握住皮带，一使劲，便将它套在了机器和水泵的轮子上，动作一气呵成。这一手，我一直没学好。

发动机器是最具仪式感的时刻。父亲先往油箱里加满柴油，然后蹲下身子，用力摇动摇柄。一开始，柴油机总是发出几声沉闷的“突突”声，像是在沉睡中挣扎。父亲不慌不忙，一次又一次地摇动，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终于，伴随着一阵“哒哒哒”的轰鸣声，柴油机欢快地运转起来，水泵也开始飞速旋转起来抽水，那清澈的井水顺着水管源源不断地流进陇沟。这才是最开心的时候。

水上来了，巡视水渠和开畦口浇地便成了我的任务。我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和铁锨，沿着陇沟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紧紧盯着水流，生怕哪个地方跑水。一旦发现有小缺口，我就赶紧用土堵住。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蚊穴呀。跑了水，可是大事。一渠水便泡汤了。我家地离井远，一耽误就是半小时。父亲则负责在机器旁监督，不时地给机器加点水，亏油了加点油，还得时刻留意着水位和水流的情况，以防水泵水井出问题。浇二水时，还要撒化肥。母亲便要登场了。背着化肥袋，拿着脸盆，倒入化肥，一边走一边均匀地撒着，那化肥在阳光下闪烁着白色的颗粒，如同希望的种子落入田间。

那时候，浇地至少得两个人。我和父亲配合默契，累了就坐在地头歇一会儿，喝口水。看着那慢慢浸湿的土地，心中满是对丰收的期待。午饭时，母亲会送饭过来。坐在田间地头，吃着娘的烙饼鸡蛋，那叫一个香啊。尽管也累，但父子俩一起劳作的时光，充满了温暖与力量。

最难的是赶上下小雨，雨滴虽轻柔，却能让皮带打滑，让田间道路变成泥沼。浇地中断，我和父亲身披破旧雨衣，在雨中艰难前行，往家赶。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视线模糊，脚下一滑便是一个踉跄。拉着沉重的机器，每一步都仿佛深陷泥潭，费尽力气。可即便如此，春雨象撒香油，根本解不了土地的饥渴，第二天往往还得重新浇地，所有的辛苦像是打了水漂。但父亲从未抱怨，只是默默准备着再次下田。

伏天大旱，浇玉米地更是一场煎熬。密不透风的玉米地宛如巨大的蒸笼，酷热难耐。我和父亲穿梭其中，汗水湿透衣衫，紧紧贴在背上。玉米叶子上的粉末簌簌落下，钻进脖子里，又疼又痒，怎么挠都不解恨。偶尔，还会有肥硕的大肉虫突然掉落，吓你一跳。如果再赶上施肥，那就更难了。端着十几斤的盆，猫腰撒肥，在玉米间钻来钻去，那叫一个酸爽啊。

当然，也有惬意的时候，有时浇地赶在晚上，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在麦田间看着水流缓缓淌过，人也可以悠然地望月沉思。月光如水，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广袤的麦田上，给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梦幻的银纱。脚下的泥土散发着湿润而质朴的气息，混合着麦苗特有的清新，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满是生活最本真的味道。

一时间，父子俩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聆听着水流潺潺，那是大地与水最温柔的对话。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夜的寂静，又很快消散在无边的月色里。此时，白日里浇地的疲惫悄然褪去，那些在风雨烈日下的艰辛劳作，都化作了此刻内心的平静与满足。

当然也有倒霉的时候。晚上浇地，有时困极了，天作被，地当床，坐在畦边梦游去了。忽然屁股下一凉，睁眼一看，白花花的水呀。啊！跑漏啦！这一幕，直到现在还时常出现在梦里，惊醒。足见那份着急的记忆是多么的深刻。

浇田歌

暮霭沉沉覆麦田，农人破晓引清泉。

肩挑日月耕云处，汗洒山川织锦篇。

万亩葱茏期硕果，千秋丰稔系炊烟。

但求岁岁仓盈满，共守人间食为天 。

一首七律献给所有辛勤的农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