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北京知青下乡插队回忆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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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庆等六位北京知青是在1969年3月时，到了陕北延长县的马家沟大队，开始在那儿安家落户的。马家沟大队地处偏远，又穷又小，环境很不好，乡亲们日子过得挺苦。所以上头考虑到马家沟的实际情况，就只派了这六位北京知青过去，那些条件好的大队，去的知青都是十几个甚至更多。

马家沟大队只有两个生产队。第一队呢，户数不到十家，人嘛，一百三十多个。第二队有二十一户人家，但人数还不到九十。第一队位置好，在马家沟的沟口，条件相对优越些。

第二队呢，就比较偏了，在沟里面，那二十一户人家东一家西一家地散在沟坡上，路窄得连架子车都走不了。大队书记马光明看了看这情况，自己做主，把六个北京来的知青都安排到了第一生产队。

第一小队的领头人马根全，对大队书记的决定虽没胆量说不，但心里挺憋屈。本来乡亲们日子过得就紧巴巴，这下又多了六个小伙子来分粮食，不光马队长心里不舒服，乡亲们也是满心不乐意。

心里再憋屈也得忍着，知青下乡是上面的规定，谁也不敢不听。马队长只好鼓起勇气，去了社员王二成家，打算让那六个从北京来的知青先在王二成家落脚。

王二成有个小名叫憨二，他人高马大，模样俊朗，可都二十五岁了还没找到媳妇，村里人都叫他憨二光棍。憨二六岁时，他妈妈就去世了。他大哥王大成结婚后第二年，憨二的爸爸在上山砍柴时不小心掉进了被雨水冲大的老鼠洞，等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拉上来，人已经没气了。

那时候憨二刚好十八岁，从那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人生活了。憨二没了爹娘，他大哥也不管他，所以憨二的婚事就一直拖着，慢慢地他也变得懒惰起来。

憨二家院子宽敞，有三间土窑洞，其中两间里头有土炕和炉灶。在马家沟一队，除了憨二家，知青们还真找不着能立马住下的地儿。当马队长说想让北京来的知青在憨二家住时，憨二立马开了口，要求队里每年多给他三十斤小麦作为补偿。虽说马家沟一队有几十亩麦地，但那都是坡地，收成不好，社员们一年到头每人也就分个几斤小麦。

马队长瞧见憨二一开口就要得太多，扭头就要离开。憨二连忙赔着笑脸说：“马队长，一年给俺十斤小麦也成啊。”“一年最多给你八斤小麦，不行的话，知青们就得去住牛棚了。”马队长回答道。

于是，马队长和憨二商量好了，六位北京来的知青就住在憨二家另一间土窑洞里。因为知青们刚到这儿，不会做饭，马队长就安排了个大嫂临时教他们。知青们的吃的粮食、用的东西，都是马队长一手张罗的。就连知青们日常吃的咸菜、萝卜、土豆还有酸菜，也都是马队长跑到各家各户，让乡亲们帮忙准备送来的。

北京来的知青到了穷山沟，不光一队的村民们都来凑热闹，连二队的村民们也都跑来看这些北京来的年轻人。在马家沟大队，这可是头一回有北京的学生来。村民们觉得，知青就是那些有学问的小伙子，因为他们看到的来马家沟落户的北京知青全是男生，没有一个女生。

没过几天，知青们就和村民们一块儿忙起了春耕春播的活儿。张洪庆他们虽然一开始农活不熟练，但有的是劲儿，也不怕累。经过一个春天的耕种和一个秋天的收获，他们慢慢学会了各种农活，也渐渐习惯了陕北那不容易的日子。

不过，知青们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是，他们的房东憨二老爱往他们住的窑洞跑，来蹭饭吃不说，还随便翻他们的东西。

秋收和秋播忙完后，天气就一天天变冷了，山里地头都没啥农活要忙了。马队长就带着知青们上山去砍柴，想着冬天农闲时多攒点柴火，省得以后农忙时还得上山砍柴，耽误了干活。见知青们都去砍柴了，憨二（就是王二成）也跟着一起去了。不过呢，他砍完柴回来从不做饭，每天都厚着脸皮跑到知青们住的窑洞里蹭饭吃。

那天因为下了点小雪，马队长决定不让大家上山砍柴了，让大家在家休息一天。到了晚上，憨二又来蹭饭了，张洪庆笑着打趣他说：“二哥，你老来我们这蹭吃蹭喝的，你自己的粮食都留给谁了呀，你又没老婆孩子需要照顾。”

“哎呀！不就是吃了你俩馒头嘛，还舍不得了？行，我也不是白吃你们的，等过几天不用上山砍柴了，我请你们吃顿好的，杀只羊熬汤，再包点羊肉饺子，让你们尝尝鲜。”憨二一听这话还不乐意了，他撇着嘴对张洪庆说。

二哥又在瞎吹牛，你家连鸡影子都没见着，还说要杀羊，你杀哪门子的羊啊？尽说些大话逗我们乐。”陈大军这个知青忍不住顶了憨二一句。憨二一听这话，反而较真了，他瞪大眼睛说：“你们说哪天想吃羊肉，我哪天就给你们杀，要是做不到，我就是那吃屎的狗。”见憨二发了誓，张洪庆和陈大军也没话说了，两人一块说：“那就今天杀吧。”

“今天就今天，你俩跟我来，咱上我岳父家逮羊去。”憨二饭碗一放，拉着张洪庆和陈大军就要出门。

这次大家又开始笑话憨二了，陈大军笑眯眯地说：“二哥，你连个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岳父大人？

你又在逗我们玩呢。”“差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成他家的上门女婿了。不过是我自己不乐意，这才没当成。”憨二费了好大劲解释，张洪庆他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吧：大概在五年前，有个媒婆来给憨二说媒，说的对象是马家沟二队刘允成家的大闺女刘月菊。刘月菊模样俊，手脚也勤快，就比憨二小一岁，憨二对她也挺有好感。但刘允成想让憨二当上门女婿，憨二就犯嘀咕了，一直没答应。结果刘月菊看上了山后李家塬大队的一个小伙子。

等憨二想通了愿意当上门女婿时，人家刘月菊都已经定亲了，憨二那个后悔啊，差点没寻短见。打那以后，憨二就变得懒散了，也不好好出山干活了。

刘允成家二队里有三个闺女，老大是刘月菊，老二是刘月娥，老三是刘月兰。这三个闺女啊，都长得特别漂亮，一个赛一个。后来憨二想找个媳妇，就请媒人去刘允成家说亲，想当他家的二姑爷。可那时候刘月娥才十六岁，人家没答应，这事儿就算了。

那天晚上吃完饭，张洪庆和陈大军莫名其妙地就被憨二带着去了二队刘允成的家。到了刘允成家院子门口，憨二让他们俩在外头候着，自己独自一人进了院子。没过多久，也就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憨二真的牵着一只羊从院子里出来了。

回到憨二家后，张洪庆突然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这不就是明抢人家的羊嘛？憨二却拍着胸口保证说：“没事，有啥事我扛着。况且这黑漆漆的夜里，也没人瞧见咱们去牵羊，你们就搭把手，我来动手杀羊。”

就这样，大家一直忙活到半夜，刘允成家的一只羊就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汤。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知青们还沉浸在梦乡里，憨二家的院子里就响起了嚷嚷声：“憨二，你给我快点出来！把我家的羊赔给我！再不出来，我就去大队那里告你们的状了！”

原来是刘允成自己找过来了，他家的羊丢了，他跟着小路上的羊脚印和一路的羊屎蛋，最后找到了憨二家里。

没过多久，马队的小头目就到了，还引来了一大群围观的男女老少。他走进知青们住的那个土窑洞，问张洪庆：“你得跟我说实话，刘老汉家的羊是谁牵过来的？”“队长，是憨二叫我们俩跟着去的，他说刘老汉是他岳父。”张洪庆红着脸回答。

你们俩真是糊涂蛋，那傻乎乎的话怎能相信呢，他连个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岳父大人。马队长讲完，低头想了想，接着转身迈步走出了土窑。

这时候，憨二在院子里嚷嚷起来：“凭啥让我赔你家的羊啊，我可没看见你家的羊。”“憨二，你还狡辩，我问你，你家院子里那羊粪蛋哪来的？你满嘴的羊膻味，还敢说没看见我家的羊。行，那我找马书记评理去，不行就上公社告你去。”刘云成说完，扭头就要走。

马队长用力朝憨二屁股踹了一脚，然后拉住刘允成说：“允成大哥，咱们进窑里聊聊吧。”刘允成心里很不乐意去憨二家的破窑洞，他气呼呼地对马队长喊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家就这一只羊，过年还指望着它呢。这事儿没完，我要去公社告他。”

就在这时，刘允成的三闺女刘月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着她爹在憨二家的院子里大声嚷嚷，赶紧拽住她爹的胳膊劝道：“爹，您别喊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呀。咱们听马叔的，马叔是咱们队长，咱让马叔给咱们评评理。”

个人吃的，再说了，我哪拿得出十三块钱啊。”憨二见状不再狡辩，承认羊是他牵来的，但他不愿意自己背这个锅。

“允成大哥，就按你说的那个数目，我等会儿就把钱给你送过去，你在家等着就好啦。”马队长讲完，和刘允成一块儿走出憨二家的土窑。刘月兰回头瞅了张洪庆一眼，也迈步走了出去。到了院子里，刘月兰说：“大家都回去吧，没啥好看的，是我家的羊没拴牢，跑到他家去了，不是他们偷了我家的羊，大伙儿可别乱说呀。”

瞧着刘月兰从土窑里转身离去，张洪庆心里猛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刘月兰回头那么一笑，张洪庆立马就心神荡漾了。来马家沟快一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俊的姑娘。特别是刘月兰走到院子里说的那句话，让张洪庆心里暖洋洋的，特别感动。

马队长跟刘允成道别后，回到窑洞，催憨二快点拿钱。憨二慢悠悠回到他那土窑里，磨蹭了半天，才拿出七块钱，说他就只有这么多。张洪庆他们见状，每人自愿掏了一块钱。于是，马队长带着这十三块钱和羊皮，去了二队的刘允成家。

中午时分，刘月兰揣着三块钱，直接走到了憨二家的院子，没去憨二住的那破土窑，而是走到了张洪庆他们住的土窑前，大声问：“里面有人没？”

听到有人喊，张洪庆急忙从土窑里出来，一看是刘月兰，脸一下子就红了，他问：“你找我有啥事吗？”刘月兰说：“我爸让我把这三块钱还给你们，这事儿就算了结了。”说完，她把手里的三块钱硬塞给张洪庆，然后就跑出了憨二家的院子。这时候，张洪庆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张洪庆把刘月兰给的三块钱还给了憨二，憨二咧着嘴苦笑说：“等我钱攒够了，一定还给你们，别忘了我说要请你们吃大餐的，这钱我不能让你们掏。而且，我也没少到你们家蹭饭吃，还让你们跟我一起干傻事去牵羊，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二哥，羊肉咱们都吃了，出钱是应该的，只要你以后勤快干活，好好生活，你永远是我们的好二哥。”张洪庆笑着说道。

从那以后，憨二就再也没去知青们住的窑洞里蹭饭了，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变得勤快又能干，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懒散了。到了第二年夏天，马队长把队部那个放农具的仓窑收拾了一番，还搭了个土炕和灶台，知青们就搬过去住了。

搬走的那天，憨二眼泪汪汪地说：“你们都走了，这院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真舍不得你们。”到了年底，上面拨了钱让大队给知青们盖房，于是大队就建了两间气派的石窑，成了知青点，张洪庆他们住进了宽敞又干净的新窑里，心情也舒畅多了。

从那以后，二队的刘月兰经常往知青那儿跑，说是去向知青们请教。大队让她去县里上了个村医培训课，虽然她之前在李家塬小学念过书，但小学都没念完，好多字都不认识。刘月兰一去知青那儿，就找张洪庆，让他给自己讲讲农村医疗手册上不明白的地方。时间长了，他俩慢慢对彼此都有了好感。

1974年夏天，张洪庆被公社请去做了文教工作，虽然身份是农民兼干部，户口还在农村，但拿的工钱和正式干部没啥两样。自从张洪庆去了公社，刘月兰就常去看他，还带辣酱和大枣给他。别人看了，都觉得刘月兰已经是张洪庆的准媳妇了。张洪庆也多次跟刘月兰保证，说他这辈子就认定刘月兰了，非她不娶。

张洪庆把自己和陕北姑娘刘月兰谈恋爱的事儿跟爸妈说了，爸妈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可当张洪庆把刘月兰的照片拿出来给他们瞧时，爸妈就没再吭声反对，毕竟刘月兰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到了1975年底，在马家沟劳动的六个北京知青里，就只剩陈大军和赵景山还在那儿，张洪庆去了公社工作，其他三个则到县城做了工人。那年年底，23岁的张洪庆娶了22岁的刘月兰。

听说在延长县，张洪庆是头一个跟当地姑娘结婚的北京知青，也是陕北那边最早结婚的北京知青。他结婚后没多久，就因为文章写得好，字也漂亮，被特别提拔成了正式干部，不再是代理的了。

于是，张洪庆就留在了陕北，成了陕北一个农家的女婿。

现在，张洪庆退休后跟老伴都回到了北京，他们在北京有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女儿女婿也在北京做点小买卖，一家人日子过得简单又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聊起在陕北插队的日子，张洪庆就笑着回忆：“当年多亏了刘月兰在憨二家院里澄清，说羊是自己没拴好跑过去的，不然我们六个北京知青就背上偷羊的黑锅了。

说起来，我俩能走到一起，还多亏了那只羊呢，大家都开玩笑说我们是‘羊牵的线’。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张洪庆还说，男人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能有个好女人一直陪在身边。

最后再多说两句，去年秋天憨二走了，当年在马家沟下乡的六个北京知青全都回了马家沟，送憨二最后一面，也顺便瞧瞧马家沟的老乡亲们。

走的时候，王洪庆他们每个人都给了憨二老伴（王二成三十三岁那年娶了隔壁村的一个寡妇）两千块钱。憨二老伴虽然有低保，但日子过得挺不容易，没儿没女的，知青们都觉得她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