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李荣墓 深藏功与名

京郊王海春

　　石景山和海淀西山一带自古就有一溜边山七十二府的说法，及至现在依旧有很多带“府”字的地名，例如西小府、金王府、雍王府、刘娘府等，这些府大约是明朝时期形成的皇室家族墓园，既有阴宅也有阳宅，故而称“府”。

但到了模式口再往西，感觉却是明朝太监们的风水宝地了，最著名的就是田义墓。还有敬德寺一带、双泉寺一带，这次我要去的就是离慈善寺不远的明朝大太监李荣墓。

　　慈善寺后面的潭峪村来过几回了，都是去找冯玉祥的摩崖石刻。但在其北侧还有一条很窄的路，可以继续上行。在一处石块砌筑的护坡旁有高台阶可以向上攀爬，再走一段较陡的碎石坡就可以向右横行。

　　看到一废弃的蓄水池向下走，可以看到这附近有很多胶结在一起的鹅卵石沉积岩，也就是砾岩，它们的出现应该和造山运动有关系，也许在某个地质时期这里曾有大河流过吧。

没几步就能看到那一圈铁丝网围起来的石刻群，也就是明朝太监李荣墓。

　　网前有石景山普查登记文物牌，铁网上挂有文物安全责任人公示牌，但负责人的职务都是军职，就知道此处文物所处位置了。铁网还开了个门，门没锁，去时甚至敞开的，得以近前观察。

　　网上查李荣资料，“宣德五年（1430年），出生。正统五年（1440年），十岁进入宫廷，侍候乾清宫。成化元年（1465年），官至太监，允许在宫廷乘马，赐蟒衣一袭。弘治元年（1488年），被明孝宗召回重用。正德元年（1506年），奉命阅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及十二营军务，赏罚明当。晋升司礼监太监，凡国家大政皆能参决。正德七年（1512年），去世，享年83岁。

　　也有人说李荣是景泰年间入宫，那时他已经最少二十岁了，感觉这岁数不太适合入宫了吧。在墓地有一碎成三块的墓志铭，上面能看到“甫十馀，被简入内廷，侍乾清宫”。这“甫十馀”字样前面应该是年号，可惜完全被毁，看不出是啥了。但这意思应该是十来岁，那正统五年入宫似乎更准确。那他伺候过的皇帝，是不是应该是五位了？只不过在成化之后他才越来越被重用。

在过去人活七十古来稀，李荣享年83岁，且被几代皇帝信任和重用，并得以善终，可以算福寿禄俱全了。

　　此墓依山而建，面南背北，可以看到层层散落的石刻文物，虽然破坏严重但基本能看出形制。最前面是一对汉白玉华表、后面是一对石人牵立马、再后面是一对文武翁仲、再后面应该是一对龟趺石碑，再往上才是李荣的葬身之处，可惜他的墓早已被大揭顶，里面空空如也。

　　就连这些石刻的人、马、龟趺也尽都被砍了头，但依旧可以看出这些石刻文物的精美。

　　走进被圈起来的李荣墓，遍地都是石雕和散落的石构件，首先是一块破碎的须弥座石雕，还可以看到圭角卷云纹、仰覆莲、玛瑙柱子，不知是不是原来石供桌的一部分。

　　墓地最前方是一对华表，其中西边那个已经倒在地上。东边这个依然矗立，最上面是承露盘，上下仰覆莲，中间串珠雕刻。可惜这承露盘上的神兽“吼”已经不见，据说在06年，有个叫“刘老大”的带着两人，将这八棱华表上的“望天吼”用绳子拉了下来，并连夜扛走，实在可惜。

　　华表为八棱柱状，满雕翻腾而上的流云纹，上面还插有云板，但只剩下云头部分，云尾消失不见，云朵团簇，颇为精致。

最下面是个八边须弥座，表面雕锦地纹，侧面三朵灵芝云，下面雕仰莲纹。

　　华表前还有一个残缺的的石香炉，不知是不是石五供之一，按理说还应该有两个石蜡扦、两个石花瓶。

华表前面正中，原来应该有一坡道，坡道两侧各有一个人牵立马雕像，更是惊艳。

　　华表前坡道两侧各有一个人牵立马的石雕，可惜人的头部都被人砍掉了，但仍能看出雕刻非常精美。这两侧石雕内容基本一致，都是一个侍从牵马坠蹬的形象，但细节还是有一些区别。

　　侍从牵马坠蹬既有顺从敬仰之意，又有马到成功的期望。只见那侍从斜倚在马肩，左脚稍向前，右脚侧跨微后，站姿沉稳。他的左手放在腰间，紧握马鞭。右手紧攥套在马头上的辔头。由于人的拉拽，那马也歪头向里偏，露出满口整齐的牙齿。

　　这侍从挺胸叠肚，腰系丝绦，这个形象让我一下就想起了79版哪吒闹海里李靖的胖管家。丝绦上还挂着一个鹿角似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刀具，旁边还挂着一个圆形小袋，带一些随身物品吧。

　　那马也是顶配装置，奢华已极。就连那络头带上都刻满了缠枝纹，马脖子下面还有缠枝纹的胸带，胸带上挂着三个绒缨，正中的最大，绒缨间还挂着两个铃铛，这要跑起来，马铃叮当，好不威风。

　　最华贵的应该体现在马鞍的位置，最上面的由前鞍桥、后鞍桥、鞍翅和鞍座，上面覆盖着鞍袱，满雕了祥云纹。马鞍下面应该是马鞯，长方形，可以增加舒适性，也有避尘的作用，它周围雕串珠、卷草，中间都是象征吉祥的卐字纹。马鞍两侧挂着马镫，马镫里是半圆形的障泥，可以遮挡骏马奔驰扬起的尘土，保持骑乘人衣着的整洁。障泥上也雕了栀子花纹，倍显尊崇。

　　马背上还应该有攀带、腹带、鞦带等来固定马鞍，能看到的就是浑圆马屁股上的，从马尾下穿过的鞦带。鞦带上面中央的突起也叫云珠，云珠两侧垂下几条带子，下面也挂着绒缨，可以想象在马儿飞驰的时候，这些绒缨随着起落飘逸的样子。

　　忽然发现这侍者和马匹居然是一体的，这得多大体量的石材才能雕刻，真是不惜血本。还有这马雕刻的很精细，但它的马腿、蹄子、尾巴都异常粗大，那粗大的尾巴甚至垂至地面，似乎并不成比例。后来一想，如果腿太细恐怕无法长时间支撑这石马的庞大身躯，所以再加上马尾的支撑，就结实的多了。

　　俯下身子看马的腹部，发现这是一匹公马，特征非常明显，雕刻者也是用心了，那西侧的同样也是公马。这李荣很早就被“许乘马禁中”，可见马术应该不错，自然喜欢强壮有力的公马。

　　再看西侧的侍者牵马，形态基本一样，但那侍者腰间丝绦系着的除了那似乎刀鞘的鹿角，还挂着一条鱼样的东西，不知何物。

可惜这匹马的马嘴部位被人砍掉了，而且圆圆的大眼睛似乎曾经被人涂上了红色，多少有点恐怖。

但更恐怖的还在后头。

　　李荣墓最前面是两根华表，再往上有个坡道，坡道两侧是侍者牵马，坡道往上就是一处长方形平台。

　　这平台上只是一片荒草，应该被人修理过，但在中间赫然放着一只巨大的羊头，长长的、扭曲着的羊角，紧闭的嘴唇，还能看出来粉红的鼻头，长长的山羊胡、头顶一撮头发帘似的长毛垂在羊眼前，这可是真正的死羊眼了，睁的大大的盯着你，在这深山古墓中多少有点诡异。

　　不知为何在这早已被盗掘荒突的太监墓里，突兀出现这么个羊头，难道是这太监还有后人再祭奠，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后代，但有可能是侄子或干儿子之类的。但都五百多年了，还能有后人吗？又或者是有人在这里做什么仪式，想起那石马被涂红的眼睛，感觉那么的不舒服。

　　

　　羊头前面还有一块青石，已经断裂成三块，被勉强拼在了一起。起首能看到：“大明故司礼监太监李公墓志铭”，后面“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长沙李东阳撰”，一串响当当的名头，自然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这李东阳四岁就已作为神童名声在外，甚至得到当朝皇帝景帝朱祁钰传召及奖励。弘治年间就得以被朝廷重用，正德年间作为内阁重臣与权监刘瑾周旋。此人功过难评，做事极为圆滑，谁也不得罪，但还算清正廉洁，孝顺友善。他既对刘瑾容忍退让，甚至奉承有加，被嘲笑为“伴食宰相”，但又挽救了不少被刘瑾迫害的官员。在屡次三番的辞官请求下，于正德七年（1512年），获准辞官还乡，正德十一年（1516）去世。

李东阳辞官的这一年正好是李荣辞世的这一年，换句话说就是他给李荣写完墓志铭几个月后就回家养老了。这李荣跟刘瑾都是大太监，但似乎为人做事大相径庭，李东阳和李荣在朝政上应该还是有默契的。

　　碑文后边“工部尚书汤阴李燧书”、“英国公古汴张懋篆”也都是当朝很牛逼的人物，这些人名的出现，也映衬了这李荣的政治地位。

　　碑文内容就是李荣的生平，开头就有“公姓李氏，讳荣，茂春其字也”，“相传为唐卫国公靖之后”，古代非常喜欢借祖宗的荣耀，相当于血统论，实在没啥证据的，就来一句“相传”，这不就跟唐朝名将李靖生拉在了一起。

碑文后面又介绍了李荣一堆真实的祖辈，接着“母魏氏，实生公，早失怙”，也就是说李荣的生母姓魏，但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后面很关键的纪年文字恰是断裂处，无从得见。但接下来是“甫十馀，被简入内廷，侍乾清宫。”也就是刚刚十余岁就进宫了，开始在乾清宫伺候皇帝。网上有说前面是“景泰庚申（1450）”年，那时他都二十了，不会是十余岁。也有说是“正统五年（1440年）”，正好十岁，这个感觉靠谱。

再后面“终天顺之世，未显世也。成化改元乙酉（1465），累官至太监，许乘马禁中，赐蟒衣一袭”。也就是天顺年间，李荣就是个普通宦官，直到成化年间，才当上了太监，并受到恩宠。这句话也让人了解，在明朝宦官不一定是太监，只有高级别的宦官才能称之为太监。

　　再后面是他的政绩，勘查“汉阳王冒报宗籍”，到边界“宣府阅实边鄙”，主持“命选德清公主婚礼成”……，可见无论是皇帝的家事、还是边防军事都有他的参与，并屡获奖赏。

以至于后来“命阅五军三千神机及十二营军务，赏罚明当。进掌监事，凡国家大政皆预参决，久益谙练。”并因此可以在“权奸（刘瑾）盗柄”时，“委曲调济，裨益良多”。也就是说虽然李荣没有直接跟刘瑾对着干，但在下面维护了很多内阁官员。

后面还记述了李荣请辞后，归隐田园，“屏撤驺从，人猝然遇之，不知其为重臣故老也”。也就是做人很低调。直到去世，盖棺定论“公赋性朴厚，入内垂六十年，一心慎密，未尝有过，与人夷坦，未尝念旧恶为报复。计福寿之盛，盖众所鲜”。

再后面记述了李荣一堆“从子”，也就是他侄子们的官位，以显示一门荣耀。他死后“讣闻，上为哀悼”，也就是正德皇帝非常悲痛，“遣礼官谕祭，工部治葬事”。命五位太监为其治丧。这其中的太监莫英，死后也葬在这不远。最后这李东阳还词藻绚丽的写了一段铭文，为李荣歌功颂德，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这墓志铭后又是一段坡道，坡道两侧分别立有文武两个无头的翁仲，东侧文翁仲旁还能看到没入土中的龟趺，

这墓志铭后又是一段坡道，坡道两侧分别立有文武两个无头的翁仲。

　　东侧文翁仲旁还能看到没入土中的龟趺，武翁仲后龟趺上还有石碑，碑首有“大明故司礼监太监李公神道碑铭”篆字，但碑面字迹漫漶，实在看不清。

　　坡道上又是一平台，空无一物，不知原来的五供是不是放在这。再往上又是坡道，那上面就是李荣墓被盗的地宫了，感觉这地宫有点窄小，也没看到有地宫石券，只看见一层层夯实的三合土，据说用糯米汤、鸡蛋清以及黄土白灰和成。

　　这墓地是李荣生前自营生圹，并预建祠堂，孝宗赐额“旌义祠”。不知是不是后来的善佛寺，解放初尚存，后来有了部队大院，应该无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