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些事（之十四）

老忙人

那年月，曲沟是去巴仓农场的必经之路，由此前行十余里过龙羊峡吊挢然后沿河谷前行，举目远望两侧赭红色高大土崖，拟雄伟壮观的古城堡，巍峨耸立在高原荒野，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令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滿载的卡车在曲折便道上低速爬坡，发动机轰鸣着，车吃力的前进，燃烧不尽的黑烟顺风时断续由后边飘来，呛的人心烦。

上了“木柯滩”，眼前豁然开朗，无际草原上蓝天、白云、绿地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没有公路的草原，显露出条条深褐色的车辙，拟蚯蚓弯曲着向深远处延伸。快速行驶的卡车，在略显起伏地毯般草原上犹如骏马奔驰，一往无前，让人畅快淋漓。猛然间一条大撗沟迎面而来，深约数十米，车在高速中俯冲而下，顿觉五脏悬空，有惊魂动魄之感，瞬间到底，又仰跃而起，越出深沟，如此突然间大起大落令乘车者胆战心惊，急促喘息中仍心有余悸，这就是司机们乐此不疲的“土飞机”，受过惊吓的人的对此印象深刻，乐在其中。

省劳改局在海南州、海西州、海北州建有十余处“劳改农场”。罪犯大多是六十年代前后，大批由沿海城市内迁“在押犯”，众多随行干警、管教干部同时留守农场，为利看押监管改造罪犯，劳改农场都建在偏远草原深处，环境艰苦，人烟稀少，交通不便之地。部队分别有四个团兵力，在各农场执行着监押罪犯的任务。

在押犯的生产、生活由管教干部统管，部队负责高大监墙上昼夜持枪轮岗监守看押任务，在外出劳动改造时武装押送人犯。按规定罪犯对军人统称“班长”。常单独外出的有犯人灶房拉水的牛车，（水是从远处冰雪触化水库里引存大水坑中的，人畜共用，连队冬季需破冰取用生活水）拉水牛车出入时要在监号大门前立正，向高墙上执勤战士囗头申请：“报告班长，要去拉水”，经同意赶车出监，返回程序相同，日久天长，拉水车的老牛都知道到了监墙门前会自动停立，等侍报告后再走。

曲沟是劳教农场没有驻军，只有军管组。这儿离团部最近常路过，农场有汽车队和汽修工，团里的车也曾在这维修过。场部有个劳改释放就业的理发师，上海人，多次顺路在这儿理过发，这人手艺好还会按摩，老头儿个儿不高，稍胖圆脸，巳谢顶，唇红齿白气色不错。慢语速的上海话能听明白他讲叙自己的过去，解放初在上海有间师傅传给他的理发店，带两个学徒做营生，供养师母，手艺好、人缘好、地段也好，生意蛮兴旺，太顺了就出事了，是自家师兄，他生意不行眼红别人，索要店面让他一半，否则大家都不要做了，息事宁人多次协商无果，再三找事让侬生意做不成，那时不知走法律程序，有人出个主意私下解决，花钱找人教训下他，谁知竟把人搞死了，为此受法律制裁被判刑，也是罪有应得。在上海服刑期间赶上“监犯内迁”来到青海草原农场，刑滿释放时，按当时政策规定不能回大城市，只能在当地就业，就来到曲沟农场。他说：唔这辈子从小就学会理发，成也理发，败也理发，从上海到青海，在“里边”理发，出来还是理发，理到自己已无发可理了。

重上“木柯滩”是个风雪天。白茫茫铺天盖地浑然一色，浅色车辙显示有车走过，最好的路标是顺着电话线走。木质电话杆似礼宾哨兵整齐排列在白雪皑皑大地上，谨慎慢行中，前方车辙雪地上跪着个人，双手合十高举，不停摇动，赶快和助手下车察看，是个年逾半百的藏族老人，光皮藏袍下显露巳看不清颜色的内衣，带顶残旧藏式狐皮帽，蒼老黑瘦脸庞布滿岁月褶痕，两眼混沌无神的望着你，单手拿个空酒瓶，另手指着车比划着，嘴里哇啦哇啦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是想要汽油”？又拿瓶对嘴做出喝酒模样，“想喝酒”？用手捂揉胸部脸露痛苦表情，再举酒瓶指车油箱比划不停，看懂了点他的意思：“胃部疼痛难忍，求你给点汽油喝，能止痛，以前喝过，管用”，这汽油谁敢给啊！在这高寒荒野，可真是缺医少药，也可能是无奈中的无奈吧。此情、此景，令人酸楚无语…。两人把他拉到了旁边，让助手把他挡着，等车走了再离开，如扑到车下就麻烦大了。车走远了，从后窗回望雪地上显眼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图片取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