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古代文学杂谈（一）

荒原的马蹄声

　　作者简介：自幼喜琴棋诗书，长年沦落天南。业余文字涂鸦。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图片：自拍，网络翻拍）

　　自古以来，南阳平原都是中原地带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一，所以所以南阳这片土地上产生的文学必然也是辉煌的。如果要把产生在南阳这片土地上的古代作家与文学作品开个清单，那也会是一个长长的单子。所以，我只能选择其中几个重要的点，简略地讲一下。况且，今人已有专门的南阳文学史著作，我的这篇文字也只能是给一般读者作一下南阳古代文学的普及而已。

一、张衡与他的小赋

讲南阳文学，我们从汉代讲起。汉以前的，史料少就不说了。而汉时南阳的代表作家无疑是张衡。

张衡受他所处的时代的影响，文学创作的工夫基本都花在了写“赋”上。说实话，对“赋”这种东西，我一向不是太感兴趣。原因是写这种东西的人，在文辞上太过“讲究”，尚铺排华丽，以致后期一些写赋的人，整天雕词琢句，写出的东西空洞无物，华而不实，几成文字游戏，令人生厌。

不过，张衡的几篇赋还是值得提一下的。“二京赋（《西京赋》、《东京赋》）”虽史书上说是“拟班固《两都赋》”（范晔《后汉书》）写成，但绝非模仿。文辞虽也脱不了当时的铺张鲜华，但它们有实在的内涵。对当时社会弊端和朝政的讽谏，使其有了思想上的进步意义。另，因张衡多年游历于两京一带，那里的山川形胜，风物人情，都入笔端，这就使“二京赋”的内容更为丰富多彩，非一般当时流行的大赋可比。

其实，张衡赋中写得最可爱的，还是他的小赋，以《归田赋》为代表。此文很短，就全文录下，供读者欣赏：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魦鰡。

于时曜灵俄景，继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你看，文中春和气清，百草丰茂，龙吟虎啸，关睢嘤嘤，一派祥和生机，让人留连忘返，出尘忘机，弃绝荣辱，沉醉自然。文字清新可爱，简约丰蕴，不事铺排华丽。这篇小赋，足可与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王维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吴均的《与朱元思书》等好文媲美。

可以说，张衡的小赋是对“赋”这种文体的一大贡献，对后世作赋者是有影响的。

二、诸葛亮与他的《出师表》

讲南阳古代文学，第二个要提到的是诸葛亮。稍有常识或读了些书的人，都知道他的《出师表》。《出师表》虽是一篇表奏，也就是写给皇帝的一则奏章，但行文至畅，一气呵成，又情意深切，读来极为感人，因此又是一篇好散文。顺便说一下，古代的一些士大夫官员，虽不常写诗文，或基本不写，但其奏疏书信中也不乏精品，可当精妙散文来读。上文提到的王维与吴均的两封信，还有大家熟悉的初唐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等，都是典例。

《出师表》太有名，其内容与艺术成就我就不赘言了。我只想简单地说一点，就是文中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后世不少人诟病，刘禅如此昏庸，那么孔明的忠便是愚忠。以孔明之大才，若取而代之，当可将蜀国治理得更好些。孔明虽权大，但刘禅毕竟是皇帝，有些事孔明也不能做得太过。事实上，刘禅也确实给了孔明一些掣肘，让孔明一生留下了成就大业之路上的一些遗憾。但我以为，抛开传统的“忠臣不事二主”的观念不谈，孔明的忠，忠的不是一个刘禅，而是蜀国，是“兴复汉室”的大业，也是忠于自己的信诺。刘备临死白帝托孤，孔明应诺。君子一诺，重于千金，终生信守，死而后已。其人格精神之高贵光辉，可比日月！后世的史实证明，一个民族若失去了“信”，很多人行事便没有了底线，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另外，说一件小事。我第一次去卧龙岗，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卧龙岗没有现在漂亮，我去的那天，游人也不多。我一个人在园中慢慢逛。来到一座茅庐，里面卖书。书各种各样，有南阳当地风物介绍的，有文学作品，也有字帖。我看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本岳飞手书《出师表》的拓本。我不弄书法，买了是想送给我的一个书法家朋友的。听卖书的工作人员介绍，岳飞率军北伐，经过宛城（即今南阳），特访诸葛茅庐，并以此为行辕。入夜时，感慨孔明一生北伐未成与自己的北伐事业，便奋笔书写了《出师表》。此事与此书也让我感慨良多。我想，在那个时候，岳飞还无法预知自己的北伐事业最终会是那样不堪的结果，但收复河山的心情与孔明是相通的。两个不同时代精忠报国的英雄，在那一刻，心灵相通。可以想象，岳飞是带着怎样一种激情与感慨来书写《出师表》的，无怪乎通篇笔力那么雄劲，能看出一腔热血在沸腾。

买下字帖后，我坐在茅庐前的台阶上翻看了很久，直到太阳有些西斜，微凉的风漫过整个山岗。

三、唐代代表诗人岑参、张继

历代研究岑参与张继的学术著作很多，所以，关于岑张二人的详细生平与作品，我就不多费笔墨再仔细啰嗦了，因为没有必要。若有对此二人了解不多者，动动手，查查资料就行了。

岑参，南阳新野人，本出官僚家庭，但幼年丧父，日子过得并不好。好在他勤苦于学，后来凭自己的本事中了进士。进士之后，“守选”三年间，曾游历过许多地方。后做过京官，做过好几个地方的地方官，也曾两度出任边塞官员。因曾在嘉州（今四川眉州一带）做过刺史，故很多人称他为“岑嘉州”，后人整理他的作品出书，也取名《岑嘉州诗集》，有八卷。

现在很多人都只知道岑是盛唐边塞诗人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实，岑的诗作内容还是挺丰富的。有大量的边塞诗，也有不少写景诗，送别诗，等等。

岑的边塞诗里，有雄奇壮阔的边塞风光，有边塞将士的奋勇杀敌，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当真是一派盛唐气象。这些研究者都已讲得滥了。我只想提一点，岑的边塞诗中，不只是有这些，还有长期远离家乡亲人的苦苦思念，有边塞环境的艰苦。大家应该知道他的著名的《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据专家考证，这首诗是在赴西域任职路上写的，远赴西域的艰难，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很是凄苦。我不太明白的是，不少解说此诗的人，为何非要说此诗表现了作者建功立业的渴望与乐观旷达的胸襟？难道，仅凭“报平安”三字？自己思念太苦，可为了家人安心，托人带家信时，还是要说自己在外一切安好，让家人勿要挂念，这是人之常情，是对家人的一种至爱；难道，非要把岑的所有诗都加上一圈光环，才会“不损其形象”？要知道，人是复杂的，人性是复杂的，表现在作品中，主题与情感肯定也不只一面。

岑参与他同时期的高适在边塞诗上是齐名的。若要把二者作个比较，应该说是各擅胜场。细究起来，岑的作品确实是豪情壮志多，而高的很多作品，则把目光投向了战场的艰苦与血腥，社会某些方面的不公，如统治者与高层将领的歌舞升平与战士的流血牺牲的鲜明对比。《燕歌行》里的“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等句子便是典型例子。这些东西在岑参的作品中比较少见。但是，岑也不是对当时表面强盛无比掩盖着的社会隐患完全看不见。他的《山房春事》（其二）：“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便是用反衬手法，借古讽今，表现了对当时某些社会隐患的隐隐忧虑。

除了边塞诗与送别诗，岑参的写景诗也颇具特色。后人总结他的写景特点为两个字“尚清”。这个清字，可为清幽，清奇，甚至有时候还带有点禅意。这可能与他中进士前过了一段在嵩山隐居生活，以及在进士之后“守选”（等候朝庭安排工作）三年中遍访名山古寺的经历有关。比如他的《登总持阁》：“高阁逼诸天，登临近日边。晴开万井树，愁看五陵烟。槛外低秦岭，窗中小渭川。早知清净理，常愿奉金仙。”这首诗中，就辽阔大气中有清奇，还有对禅意的向往。

　　关于张继，只简单说一下。原因有二。一，张继究竟是不是南阳人，学界一直是有争议的。有说南阳的，有说襄阳的。但多数学者持襄阳说。《新唐书.艺文志》中在张继诗后注为襄州人，后《全唐诗》等著作也都采信这一说法。持南阳说的人，大概是因襄阳古代在行政区划上曾属南阳的缘故。二，张继在唐诗人中，留诗不多，在《全唐诗》里，排名也比较靠后。

张继的诗，这里也只简单提一首他的最有名的《枫桥夜泊》。此诗的艺术成就我也不讲了，因为鉴赏文章已经多如牛毛。我只讲一点。很多人都以为，这首诗是张继科考落弟后返家的作品，实则里面有些误解。实际上，他是在唐天宝十二年中了进士的，只是“铨选”时落榜了。什么是铨选？大家一般都知道，隋唐科举，士子们进士后，就有“功名”在身，大多是要做官的。但不是所有的进士都会有官做。考中之后，排名靠前的少数人，皇帝过不了多久就会亲自授予他们官职。剩下的人，就要由朝庭的吏部兵部等各部门进行选拔，选上的，有的当年授予官职，有的“守选”三年后授予官职。像上文的岑参就守选了三年。没选上的就不授官职，只保有一个进士的空衔。张继中进士后，铨选却没选上。古代的士子们十年寒窗，很多人为的就是中进士之后有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有的还要靠当上官儿养家糊口。那么，进士之后，无官可做，仅得一个进士虚名，张继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枫桥夜泊》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写成的。

张继能在中国诗史上占有一席这地，基本上就是凭着这首《枫桥夜泊》，尽管他不只写过这一首诗。以一首诗作品而青史留名，可见这首诗艺术价值之高。这有类张若虚以《春江花月夜》而“孤篇盖全唐”。

台湾著名散文家张晓风曾写过一篇散文叫《不朽的失眠》，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了张继铨选落弟后返程到达苏州，夜宿寒山寺时的情景，以及张继那一夜的心境。有兴趣的朋友可找来读读，对理解《枫桥夜泊》是有很大帮助的。

有一首到现在都还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涛声依旧》，就是依《枫桥夜泊》的意境写就。不过，现在一般人都把这首歌当爱情歌曲来理解。但若我们对歌曲的意思拓宽一点，当作理想求而不得的凄苦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