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父亲十周年祭

没牙老头

　　我的父亲周希泰于2014年9月20号（农历八月二十七）不幸辞世，享年八十八岁。父亲离开我们十年了，十年来阴阳相隔、生死相望，但他的英容笑貌、他的幽默、他上楼吃力的样子、他打麻将的姿势、他打完牌数钱的动作……和他在一起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恍惚中、在梦里、在睡前、在不经意间总会浮现在眼前、环绕在脑海，让人无法忘怀。

　　父亲出生在陕西宜川县阁楼公社距县城一百多里地靠近黄河边一个叫柏卜梁的小山村。父亲从小聪慧大气，爷爷奶奶便供他读书，他的完小是在邻村武家岭读书，中学在云岩镇和县城读完，后在洛川黄陵咸阳师专等地求学。1948年共产党招募有志青年，他积极报名并穿越白区来到延安学习，1949年5月经组织分配随大部队西进，留在西北某县工作。

　　先后在县武装部任干事，在民政局做主办科员（没科长），因他文化水平高，工作能力强，很快就被提拔为某区区长。那是一个沟大林深的山区，他去了后很快就打开了工作局面。在剿匪、禁烟各项工作中成绩卓然，多次受到县上表彰。听母亲讲：他曾只身一人单枪匹马深入虎穴和土匪谈判并成功劝降，听母亲讲：他骑着洋马挎着盒子枪，看见天上有飞禽飞过，手起、枪响、鸟落，真是有些传奇。那段时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岁月，也是春风得意、也是年轻气盛、也是刚正不阿，所以招人嫉恨，招奸佞之人陷害，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也使他几十年都生活在这个阴影之中。

　　释放后他一直在邮电系统工作，由于他工作能力强和为人正派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好评。他一直要求上进积极靠拢组织，在退休之前终于二次加入了共产党，这对于一个有前科的人来说难度之大真是不可想象。我想他这样努力上进一是源于对党真挚的感情，二是希望他过去的事情不给子女在工作和生活上带来不利，老爸 你辛苦了！

　　昭雪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央对冤假错案展开平反工作，父亲找我谈了此事，说他也要申诉。因为之前父亲从未和我说过他那段历史，我们也不好过问，当时长期受正统教育的我竟然傻乎乎的问父亲 ：是不是真有冤屈，如确实有啥过错，咱们现在生活也安逸，就不去折腾了。结果父亲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对我说：好娃呢，我真是冤枉的啊！父亲当时那种受委屈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我，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也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当时对父亲那么幼稚的问话。我决心助父亲申诉，县法院、中院、高院以及有关部门，父亲当年还在的同事、领导、朋友，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有好多领导和同事都帮我写了证明材料，我也看了原始判决书卷宗。我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冤案，我也不敢相信父亲这么一个刚强的人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在几十年都不敢去申诉，那是一个什么年代啊！

案件大概：在禁烟时有一个乡长给父亲送了一坨烟膏（老秤21两），父亲令他拿走，但他放下就跑了。出于对部下的爱护父亲没有直接上交组织，而是多次捎话让其取走并主动上交，可这个乡长一直没来，大约一个月后县长来检查工作，父亲就将此物上交县长带的工作组并留有收据，仅此而已。

判决书原文摘录：“本想贪为己有，又怕组织发现而上交，故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实际服刑一年）。当我看了此判决后被震惊了，想也有罪（想没想也未可知），我和法官讨论时，他解释到：那时人的文化水平太低，就这样让我无语，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过真要感谢当年的法官，他们不仅让我看原始卷宗，还和我讨论案情，放到现在你可能连法院的门都进不去。

因父亲申诉时已到平反工作后期，此项工作也开始迟缓，但正义可能会迟到，永远不会缺席。1995年法院判决父亲无罪！四十多年的冤屈，近八年的申诉，终于昭雪了！

原以为他会欣喜若狂，可拿到判决书的父亲却非常平静，也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也许他已经看淡了一切。爸爸 你是清白的！

　　幸福晚年

父亲的晚年是幸福的是快乐的，这和他的治家之道分不开，和他开朗豁达的心态分不开。父亲治家严厉而和蔼，对子女公正公平，他常讲儿子和女婿一样，媳妇和女儿一样，父母做到了，我们也做到了。我们姊妹几家团结友爱，相互之间都非常关照，女婿、儿媳对家的贡献和对老人的孝敬甚至比子女都做的好。

　　周末、节假日或者谁的生日父母都要求我们回家相聚，四世同堂、儿孙绕膝、欢声笑语、热闹温馨，饭后再聊聊家常，打个小麻将，真是其乐融融。小区上百户人家几十年如此，也就我们家能做到，好不令邻里的羡慕，这也是父母最为自豪和骄傲的！起初我还建议给大家一些空间不用每周回家，但父母坚持，时间常了也都习惯了。现在想想一家人这么团结相爱，这么有凝聚力就是这样慢慢养成的。

　　我们姊妹几家人团结友爱家庭都很和谐，尽管没有大富大贵，但工作稳定经济收入也可以，父母的离休金也不低，全家出了11个军人干部，所以晚年的父亲特别满足，常骄傲的说：我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子女……，整天乐呵呵的。

　　父亲和邻里同事非常友好融洽，这源于他的大度宽容、开朗豁达、幽默机智。父亲去世前我陪他散步聊天时，谈起一些往事，也会问他那些人在运动时整过他，但他就是不告诉我，并要我不要去计较以前的事和人了。老爸 你的宽容大度真是我学习的好榜样。

　　父母牵手一生，恩爱一辈子。在父亲蒙冤受难时、在父亲被关“牛棚”时，母亲不离不弃，用她瘦弱的臂膀支撑料理着这个家庭。在父亲平反之前，母亲顾及父亲的情绪从不参加单位组织的离休干部活动（母亲的工作是父亲带出去的），直至父亲平反恢复离休待遇后，他俩才一块参加离休活动。晚年，父亲吃的药需母亲给他拿，甚至连胰岛素针都要母亲给打。老爸你真是一个幸福的老头。

　　几件小事

父亲的几句口头语 父亲的几句口头语我们都记忆犹新，小时候不敢和他说，等他上年纪了脾气好了，我们常和他调侃开玩笑，他也是淡淡一笑。一是“把刀子扎你身上，再摇一摇，看出不出血”，此话是针对我说的，我小时候非常调皮，常常惹祸，总要遭到父亲的严厉教训，铁锹、火棍、石头拿起啥都往你身上扔，当然看见他拿这些时我早就跑远了。现在想想咋一次都没有被打中过？我跑的快吗？他打的不准吗？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好父亲，严父、慈父。二是“钱在肋子上瞥这呢”，父亲特别节俭，从不允许我们浪费胡花钱，为此我们常学这句话和他开玩笑说他吝啬。但我在上大学时父母花了近两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块进口手表，那可是我们全家人两月的口粮钱啊！在他去世前几年还给我们姊妹几家每人分了为数不菲的钱，每年春节他和母亲都会大方的给孙子们发大红包和金砖。你说这是一个抠门吝啬的老头吗？三是“面煎三遍比肉香”此话确实对，到现在我也喜欢吃煎过的剩面。还有好多好多……。

　　父亲的几个小动作：父亲的几个小动作总在我眼前缭绕。一是手捂在腰上说额腰疼，父亲晚年得了带状疱疹，留下后遗症所以总是腰疼，我能想象和理解他是在强忍着很大痛苦和我们聊天开玩笑。二是坐在拐杖椅上瞅楼梯，晚年的父亲腿脚不方便，老旧小区又没有电梯每次下楼遛弯后再回家上楼就是他最发愁最困难的事，我们就给他准备了一个拐杖椅，走一两层就坐下歇歇，他坐在拐杖椅上手拄着拐杖往上瞅着楼梯，好像在想我啥时候才能把剩下的台阶走完。三是打完牌后数钱的动作，每次打完牌他都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清理一下战利品，赢了钱会喜笑颜开，输了钱嘴撅的老高，看到这种情况有时我会给他补点，他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待我离开房间后他就将其收入打牌用的钱袋子里了。

　　三年困难时期：那个年代为了不让我们姊妹几个挨饿，父母在下班后还要去黄蒿湾沟开荒种地，辛苦一年终于有了收成，虽然我那时还小不到四五岁但已经记事了，在我印象中好像没有挨过饿，这要感谢父母一年的辛苦劳动。有两件事我印象很深，一是父母托人在植物油厂买了一麻袋油渣放在门口，我每次出去玩都抓一把塞这嘴里，非常滋润好吃；二是有一次父亲带我们去东关农民收割完的地里捡豆子，回来后在二道街一个食堂里下了回馆子，那是我第一次下馆子，也是一生中吃的最美的一次。

　　唱戏：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邮电局排演了一出秦腔《穷人恨》，父亲饰演了一个伪镇长的角色，他演的唯妙唯俏，让我非常憎恨这个镇长，那时我就想你咋不演一个高大全的角色呢？不过他当时的一段唱词我现在还能哼哼。父亲酷爱秦腔，我们给他买了带子、影碟供他欣赏，每天电视的秦腔节目他都必看。他给我们讲过一个关中人唱秦腔的故事非常有意思，到现在我和姊妹们都记忆犹新。大意是这样的：说是一个人掉到井里了，上面的人看到后怎么问他都不搭腔，后来才想起关中人要唱着问，于是就唱了一句 ： 问老伯你在下面还好吗？紧接着下面就飘上来一句秦腔：快松辘轳放井绳。父亲边说边唱，听的我们开心大笑，他却一脸正经。

　　父亲和我

父亲对我管教特别严厉，但我感觉他对我又很器重，他对我言传身教，恩重如山。

高考：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也参加了，到发通知的时候他每晚都要去邮电局封发室门口假借看人打牌，实际眼睛总瞟着封发室里面，看看有没有我的通知。连续好多天都没有没有我的通知，但父亲还是坚持每天都去，时间长了都成了封发室的笑料了，有些人也在调侃他，但他不为所动坚信自己的儿子能考上大学。腊月月尽那天晚上他仍然坚持去看，有一封我报考的学校寄往我们公社但没有写我名字的录取通知，大家都鼓动他打开，但他犹豫了，一方面想急于知道结果，但又怕不是我的通知丢人事小还要犯错误。终于他鼓足勇气打开通知，就是他儿的，老头高兴不已！他拿着通知急忙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胸闷晕厥差点走不回去。

　　老实做人：刚参加工作后插队不算工龄，但有过民办教师经历的可算，我虽不是正式的民办教师，但也代过几天课，而且插队时我和村干部关系也很好开个证明应该问题不大，便写信让父母帮助办理。不料他回信教育我要老实做人，不能弄虚作假，并说老实人啥时候都不会吃亏，确实后来插队也算工龄了。我现在也退休了，回想这几十年听从父亲教导，老实做人、清白做事，过的很踏实。

　　喜报

1984年底我立了一个三等功，探亲回家时也没把它当回事，就没告诉家里。有一天父亲下班后高兴的说弄几个好菜喝点酒，家人都不知为啥，他却神秘兮兮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我的立功喜报，说单位工会敲锣打鼓去他办公室门口给他报喜去了，惹的一层楼的人都出来围观，看他那劲头比自己立功都得意。

不得不说那时部队真好，会给父母单位寄喜报，地方单位人情味也很浓会敲锣打鼓的到父亲办公室门前去报喜。让人感激和怀念。

　　下棋：父亲喜欢下棋，在当地也算得上高棋，受影响我也喜欢上了下棋，有时候母亲把饭做好了让我喊父亲回来吃饭，但到了棋摊我也不走了，经常被母亲说。不知啥时候起我的棋力已经超过父亲，但他从不和我交流对弈。直到我上大学临走时，父亲才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棋下的很好，到了学校就不要再下棋了，要不然会有很多人找你下棋，这样会浪费时间影响你的学业。遵照父训我在学校两年没有下棋，但还是没有坚持下去，一是看见别人下棋心里痒痒，再者进入专业课后学习压力也不大了，对不起老爸，我没做好。

　　父亲走时非常安详，从发病到去世不到半个小时，他没有遭罪，也没有拖累我们，亲友们都安慰我们这是喜丧。但我们还是非常悲痛，如果能再给点时间让我们能多陪陪他，再伺候伺候他……，可是没有如果。父亲入殓时容颜比平时还好看，孙子们一点都不害怕，他们哭喊着爷爷，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脸庞上抚摸不停。父亲的容颜一直在我眼前闪现。

　　父母走后这么多年，我们姊妹几家精诚团结，相亲相爱，虽然在不同的城市，但时常会聚在一起，联络感情，追思父母。你们走后这些年家中又屡添新丁，他们都在茁壮成长。相信你们看到这一切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们也一定会在天堂护佑着子孙。安息吧！我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