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周慎第五次科举失败后，我烧了他的书，逼他和离，将他赶出家门。
</p><p class="ql-block">他苦苦哀求我，我恶语相向，甚至狠狠扇了他几个巴掌，直到儿女上来把我们分开。
</p><p class="ql-block">他肿着脸含恨在大雪天离开。
</p><p class="ql-block">而我嫁给了村里务实的铁匠，和他一起做起了小生意。
</p><p class="ql-block">日子虽艰难，好歹有盼头。
</p><p class="ql-block">直到那天，一队官兵抄了铁匠铺，将我夫君下狱。
</p><p class="ql-block">我被压到公堂，县令谄媚地朝着坐在一旁散懒喝茶的周慎喊状元公。
</p><p class="ql-block">我有如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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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县令说，张吉给军队打得兵器偷工减料，犯了军纪，要被斩立决。
</p><p class="ql-block">我作为从犯，也不能幸免，有牢狱之灾。
</p><p class="ql-block">我的前夫周慎，换去粗布衣衫，穿上上好的锦缎红绸，坐在太师椅上，悠闲的品茶。
</p><p class="ql-block">刚才还对我大声厉喝的县太爷，此刻像条狗似的在周慎面前无比谄媚。
</p><p class="ql-block">「状元公看本官断案辛苦了，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席——」
</p><p class="ql-block">周慎放下了杯盏，「你们都出去，我和她有话说。」
</p><p class="ql-block">等人走后，周慎才寒着脸起来，在我跟前缓慢地转着。
</p><p class="ql-block">「后悔了吗？」
</p><p class="ql-block">我问他，「我要是后悔了，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和张吉了。」
</p><p class="ql-block">张吉是个本分的老实人，从来只有别人来占他便宜的，从来没有偷工减料占别人便宜的。
</p><p class="ql-block">我有些内疚，他是因为被我牵扯，才遭此横祸。
</p><p class="ql-block">我平静地看着周慎，「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他。」
</p><p class="ql-block">2
</p><p class="ql-block">周慎拿张吉的性命逼我重新和他成婚。
</p><p class="ql-block">我不是懵懂少女，自然不会抱什么他对我死心塌地余情未了的幻想。
</p><p class="ql-block">如今的他，只怕是恨不得我去死。
</p><p class="ql-block">可我们有一双儿女，儿子是神童，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
</p><p class="ql-block">他放得下我，却放不下这个从小培养的儿子。
</p><p class="ql-block">他只是见不得我离了他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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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我答应了周慎，张吉才被放出来。
</p><p class="ql-block">他灰头土脸地喊我娘子，一个劲问我有没有事。
</p><p class="ql-block">在牢里的这几日，他消瘦了许多。
</p><p class="ql-block">我心疼的直掉眼泪，「怎么瘦了这么多。」
</p><p class="ql-block">他憨头憨脑地替我擦眼泪，「回去吃几顿饭就胖了。」
</p><p class="ql-block">周慎牙齿咬的嘎吱作响，我连忙带着张吉离开。
</p><p class="ql-block">回去的路上，我和他说完和离的事情后，他愣了愣，朝我背着身子。
</p><p class="ql-block">「好啊。」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他在哭。
</p><p class="ql-block">「我会回来的！」我突然喊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好啊。」他捂住了脸，「娘子，是我没用。」
</p><p class="ql-block">我心里难过的滴血。
</p><p class="ql-block">我自认为这些年我没有对不起周慎的地方，如今我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他就出来破坏。
</p><p class="ql-block">我恨他。
</p><p class="ql-block">4
</p><p class="ql-block">我带着一双儿女随周慎去京城。
</p><p class="ql-block">清水村山高皇帝远，他不担心我在这里和张吉成婚的事情传到京城，影响他的官路。
</p><p class="ql-block">在离开之前我就让张吉出去避乱，以免周慎暗中下毒手。
</p><p class="ql-block">我料得不错，行至一半，周慎阴沉的问我。
</p><p class="ql-block">「张吉呢？」
</p><p class="ql-block">我懒得和他说话。
</p><p class="ql-block">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p><p class="ql-block">「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他。」
</p><p class="ql-block">他摔了帘子出去，我才发现自己冒出来一身冷汗。
</p><p class="ql-block">儿女进来安慰我，「娘，你别怕，有我和妹妹在，爹不敢怎么样的。」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我把周慎赶出家门后，他们和周慎还有联系，甚至好多次偷拿家里的鸡蛋米粮给周慎。
</p><p class="ql-block">周慎有理由恨我，却没理由不好好待孩子。
</p><p class="ql-block">可他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们怎么能从家里带出东西。
</p><p class="ql-block">周慎考上状元后，被分到翰林院修书撰史，因为是天子近臣，他时时能见到天子，到如今也颇得陛下宠爱，专门为陛下办事。
</p><p class="ql-block">周慎在京中置办了三进的大宅子，儿女在院子里四处转着，嘴里的惊叹声都没有消停过。
</p><p class="ql-block">周慎给儿子辟了书房，儿子捧着名贵的端砚眼睛直放光，「娘，你就不该和爹和离，你要是再等两年，爹就考上了，也不会和你置气了。」
</p><p class="ql-block">女儿握着贵气的衣裙，「娘，你说你和爹刚和离，你就找了村里的铁匠，难怪爹生气呢。」
</p><p class="ql-block">我的心有些寒，为我不值，也为张吉不值。
</p><p class="ql-block">周慎是个只会读书的，在家里挑水劈柴他都不会，这些都要我做。
</p><p class="ql-block">他这些年，连给孩子们置办件衣服都没有过。
</p><p class="ql-block">我和张吉成婚没几天，他便早出晚归。
</p><p class="ql-block">可每天起来再早，他也没有少干过家里的活。
</p><p class="ql-block">我每天起来看见的，就是锅里热腾腾的早饭，和打扫的一尘不染的院子，以及厨房边上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火。
</p><p class="ql-block">张吉不和我说，他为什么早出晚归。
</p><p class="ql-block">我故意堵在他回来的夜里，准备逼问他。
</p><p class="ql-block">他在夜半回来，身上头发上都是灰，见我披着衣服在门口等他。
</p><p class="ql-block">他吃了一惊，又傻笑起来，「咋还不睡。」
</p><p class="ql-block">「你干啥去了。」
</p><p class="ql-block">他一边脱衣服泡在盆里，一边舀起凉水朝身上冲。
</p><p class="ql-block">「过几个月就变天了，我看孩子包袱里都没有几件御寒的衣服，郊外新开的矿山，招人，当天就结工钱。」
</p><p class="ql-block">我鼻子有些酸酸的，也不知怎的，我突然哭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一开始只是抽噎，到后来嚎啕大哭。
</p><p class="ql-block">大抵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下定决心和张吉好好过日子。
</p><p class="ql-block">「把你们身上的衣服脱给我。」
</p><p class="ql-block">我对儿女说。
</p><p class="ql-block">这衣服是张吉在矿山拉了几百车矿石赚来钱给他们买的。
</p><p class="ql-block">他们现在嫌弃张吉了，他们喊张吉铁匠，不喊他爹。
</p><p class="ql-block">我为张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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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 class="ql-block">我本来以为周慎会报复我。
</p><p class="ql-block">但是并没有，不仅如此，他待我好似变了一个人。
</p><p class="ql-block">不仅体贴温柔，还请了好些个丫鬟婆子照顾我。
</p><p class="ql-block">他每日都会给我带金钗首饰回来，京中有什么时兴花样的料子，他都会马上让管家将老板带到家里来，供我挑选。
</p><p class="ql-block">一段日子下去，儿女对他不仅爱戴有加，更是敬服尊崇。
</p><p class="ql-block">往日在乡下的时候，儿女都听我的话，也心疼我一个妇人养活一大家人。
</p><p class="ql-block">如今在京中不过一年。
</p><p class="ql-block">儿女待我已经完全变了，我时常能听见儿女话里的轻蔑和埋冤。
</p><p class="ql-block">他们怨恨我和周慎和离，找了张吉。
</p><p class="ql-block">他们怪我伤了他们父亲的心。
</p><p class="ql-block">他们常说，「娘，也就爹大度了，不计前嫌，还愿意要你。」
</p><p class="ql-block">「娘，爹富贵了还能和你共富贵，你呢，连共患难都做不到，在大雪天里把爹赶走，你也不怕爹冻死在外面。」
</p><p class="ql-block">「娘，你的心好狠，你真自私。」
</p><p class="ql-block">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p><p class="ql-block">他们以前是心疼我的，在我背着柴火下山摔伤了腰时，他们扑在我床前大哭。
</p><p class="ql-block">周慎臊眉搭眼，「夫人，家里还有钱给我买墨吗……」
</p><p class="ql-block">儿子愤然起身，和他厮打在一起。
</p><p class="ql-block">他那时，也指责周慎自私。
</p><p class="ql-block">「娘每天都要砍柴，背着你们重的柴火走到镇上卖，你知道娘要卖五捆柴火，才能给你买一块墨吗！」
</p><p class="ql-block">「爹！你太自私了！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娘走，娘赚钱养活一家人！你已经考砸了这么多次，为什么不能务实一些好好和娘一起种地，为娘分担点！」
</p><p class="ql-block">时移势易，如今我是被谴责的那个。
</p><p class="ql-block">6
</p><p class="ql-block">周慎时常脾气温柔地哄着我，为以往在乡里的事情和我道歉。
</p><p class="ql-block">次数多了，我心里久久积攒的苦，竟然也松动了些。
</p><p class="ql-block">儿女大了，我和他也不年轻了。
</p><p class="ql-block">我想算了。
</p><p class="ql-block">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p><p class="ql-block">或许我真的苦尽甘来了。
</p><p class="ql-block">可我总是想到张吉，他憨憨的，傻傻的，会把肉藏在我的面下，还会偷偷干零活，给我添首饰。
</p><p class="ql-block">他买不起金的，攒了好久才给我买了一个银镯子。
</p><p class="ql-block">他送给我的时候，一双手黝黑粗糙，很多裂口。
</p><p class="ql-block">他握着我的手，为我戴上。
</p><p class="ql-block">嫁给他后，我的手白了回来，也不再生冻疮，指腹粉粉的，就像周慎未经风雨，只提笔磨墨的手一样。
</p><p class="ql-block">我很想他。
</p><p class="ql-block">面前的山珍海味味同嚼蜡，我想张吉给我下的面。
</p><p class="ql-block">我想他宽阔的怀抱，憨傻的笑脸。
</p><p class="ql-block">7
</p><p class="ql-block">长平郡主的宴会，我被邀请。
</p><p class="ql-block">我本来不想去，周慎连哄带求，说，「她兄长和我是同僚，不能得罪，即使不为我，也该为孩子以后的仕途想想。」
</p><p class="ql-block">我不得已前去，被一顿奚落。
</p><p class="ql-block">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的出身在这群王孙贵女里格格不入。
</p><p class="ql-block">我在周慎落魄时抛弃他转嫁他人的事情，不知怎的也传了出来。
</p><p class="ql-block">她们说我势利寡恩，见周慎如今荣华富贵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
</p><p class="ql-block">我不语，她们都有身份，我得罪不起。
</p><p class="ql-block">即使得罪了，也不会有人能护住我，不过是给自己惹事而已。
</p><p class="ql-block">我想张吉了，想的心有些痛。
</p><p class="ql-block">我想去找他，即使穷困潦倒，我们也一定能过的很好。
</p><p class="ql-block">在我默默忍受的时候，周慎来了。
</p><p class="ql-block">他把我护在身后，呵斥那些人，并且放下话来。
</p><p class="ql-block">「夫人是我的糟糠妻，她从未抛弃过我，谁若是对她不敬，便是蔑视本官。」
</p><p class="ql-block">尽管我和他早就是怨偶，可我依然有些眼酸。
</p><p class="ql-block">他一连几日，不曾休息，只为找出传播谣言的人。
</p><p class="ql-block">谣言是从我们当时的邻居寡妇嘴里传出来的，她来城里投奔亲戚，没有路费，便将此事卖给了周慎的死对头。
</p><p class="ql-block">周慎安抚我说，「只是会让我在上朝时受些羞辱罢了，你不必内疚。」
</p><p class="ql-block">我很想说，我并不内疚，我也并不认为当初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什么。
</p><p class="ql-block">入冬寒苦，家中本就没有米粮度日，他将仅剩的一点儿口粮拿去换了几本书。
</p><p class="ql-block">女儿饿的昏厥了过去，他急的在一边喊我，该怎么办。
</p><p class="ql-block">是啊，该怎么办呢。
</p><p class="ql-block">我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与他和离，将他赶出家门。
</p><p class="ql-block">我受够了。
</p><p class="ql-block">我只想要这个人从我世界里面消失。
</p><p class="ql-block">即使如今他荣华富贵，我也并不想沾光。
</p><p class="ql-block">是他将我困在这个令我厌倦的地方，那么所带来的任何后果，都是他自作自受。
</p><p class="ql-block">8
</p><p class="ql-block">周慎频繁地带我参加各种宴会，为我撑腰。
</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他还将家里的账本库房钥匙也给了我。
</p><p class="ql-block">「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往日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我没资格让你为我守贞，可如今我想和你好好过。」
</p><p class="ql-block">「孩子都大了，我的官路也越来越顺，我们不要再闹了，我们以后好好的过，都是好日子了。」
</p><p class="ql-block">他哭着说了许多，跪着同我保证。
</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妥协了。
</p><p class="ql-block">我离不开这里，他如今权势滔天，我护不住张吉。
</p><p class="ql-block">直到我听见他和同僚喝酒说话的声音。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宋英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当初抛弃我，如今还想过好日子，做梦去吧，由奢入俭难，等她享受好了状元夫人的荣誉和好日子，我就让她滚蛋，她这个乡野村姑，只配在村里过一辈子下等人的生活。」
</p><p class="ql-block">女子娇声劝酒撒娇的声音响起，亲吻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
</p><p class="ql-block">同僚问他，「你们同房了吗？」
</p><p class="ql-block">他嫌恶道，「一大把年纪了，又糙又老，我哪里能下口，何况她已经被别人碰过了，这样不贞的女人，我多看一眼都嫌脏。」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兴许是早有准备，我听见这话时，我突然一身轻松。
</p><p class="ql-block">还好，还好他待我并不是真正的好，也不是真正的要同我好好过日子。
</p><p class="ql-block">回府的路上，我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p><p class="ql-block">我想我该攒一些钱，然后慢慢地等到周慎将我赶走。
</p><p class="ql-block">等他出完这口气，他也就不会再找我和张吉的麻烦了。
</p><p class="ql-block">我可以和张吉去做一点儿小生意，打铁很累，每日要面对校场的官兵，有些官爷仗势欺人拖欠工钱。
</p><p class="ql-block">张吉喜欢吃包子，或许我可以学，等日后相见我就和他一起开一家包子铺好了！
</p><p class="ql-block">我们一定能把日子过的很好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