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支脉河

巴山夜雨

一日，整理橱子里的文件和资料，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支脉河非法取土事件大事记》。几年前发生在支脉河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历历在目，又浮现在眼前。

2019年3月22日，山东省河长办突然给我市发来《关于对支脉河严重非法取土行为进行查处并限期整改的通知》。指出支脉河广饶县段花官镇至陈官镇区间约6公里范围内的规模性挖滩掘堤取土行为严重违法，影响防洪安全，对水环境和水生态造成严重破坏，对沿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和生态安全带来巨大威胁，性质十分恶劣。责令限期整改恢复，严肃追究相关责任。措辞极为严厉。

3月28日，省河长办又就此案下达挂牌督办通知，限定办结时限为30日。

连续两个通知，如巨石入海，掀起滔天巨浪。

市委主要领导批示：在支脉河非法挖堤取土是违法行为，性质十分恶劣。必须对行为人依法处理，对责任人严肃问责。市纪委监委、公安、检察院参与调查处理。

市政府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批示抓好落实，对相关单位负责人的处理拟出意见，对破坏河堤尽快修复。

3月24日，市政府召开会议，专题安排对支脉河非法取土事件的单位和个人进行处置。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家议论纷纷，参与这项工作的同志更是惶恐不安。

这件事的起因，是长深高速高青至广饶段工程。

这条高速公路是省级重点工程，原计划2019年12月底建成通车。因为无土筑基，一直处于停工状态。

省交通重点建设项目推进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为解决长深高速高青至广饶段工程建设土方问题，给东营市下达督办通知书，确定东营市支脉河为取土场，要求提供250万方筑路土源。

市政府安排广饶县政府落实。

广饶县向市政府上报申请，建议对东营市支脉河二期治理工程设计进行变更，结合河道治理为长深高速提供258万方土。

我当时正带着河道处的同志组织支脉河二期治理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

鉴于这个情况，根据省、市政府和局党组的安排，我立刻组织相关部门和技术人员到现场查勘，发现：支脉河广饶段现状堤防高程8—10米，滩地高程4—6米，宽30—40米，根据防洪标准和堤防工程设计规范，支脉河防洪标准为20年一遇，堤防等级为四级，堤顶宽度不小于3米。说明现状堤防宽度远远大于规范要求，现状滩地向下取土1—2米，既为高速筑基提供了土源，又有利于支脉河道扩大过水断面，增强河道行洪排涝能力。这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为保障取土不影响河道行洪排涝安全，有序规范取土，我们专门研究确定了具体的技术要求。一是划定好取土范围，位于设计桩号65+000—73+600和80+200—85+700，分别为8.6公里和5.5公里。二是自堤防临河侧向外取土，确权界内预留堤防顶宽不小于30米，取土后堤防内坡坡比为1：3。三是取土后滩地控制高程为3.5米，50米范围内高差不大于0.5米。四是根据公路安全保护条例和水闸工程管理设计规范，广青路桥上、下游各200米范围内不得取土，其他桥上、下游各50米范围之内不得取土，沿河水闸泵站等水工建筑物顺河上、下游30米范围内不得取土。

这个技术要求确定以后，水务局安排了相关人员与山高施工单位进行技术交底，提供了取土及土方整理图纸，要求其严格按设计要求取土施工。同时，成立了一个技术督导组，由一名熟悉支脉河岸线情况的处长担任组长，协调配合施工单位尽快完成任务，以确保支脉河二期治理工程能够如期开工。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不影响工期，山高集团一次性组织上百台机械进场，在十多公里的河岸上多点开挖。一时间尘土飞扬，车水马龙，机器轰鸣声响彻云霄，日夜不息。刚开始施工人员还能够按照要求取土，到后来特别是夜间施工，超范围乱挖乱取、多挖多取、单点位重复取土现象日趋严重，施工秩序出现混乱。工地监督管理人员多次责令施工单位维持生产秩序，并下发整改通知书，但效果并不明显。

3月15日，省河湖清违清障工作五组在例行问题核查期间发现了支脉河上取土行为。19日，省河长办到现场核查要求停止取土，恢复堤防。

3月22日省河长办要求我市整改、追责并挂牌督办。

3月24日晚上，还差几分钟就半夜了，我和局长两个人默默的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们一起去市政府参加了支脉河取土追责会议，会上局长和我分别表态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接受组织处理。

会议上，主持会议的市领导对支脉河取土事件给予了严厉批评，要求局党组向市委、市政府做出检讨，并对相关人员提出处理意见，要求处分到人。这个比较麻烦。下面的人只是执行，处分他们于心不忍。

局长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在河道上取点土居然这么厉害”。他刚刚到任三个月，甚至河道在哪都不清楚。写检讨、议处分还好说，关键是省河长办限定30天内必须整改到位，重新修建堤防。

原来规划设计的河道清淤复堤显然来不及了，因为河道治理工程还未进入招标程序。怎么办？

局长说，“你放眼咱们局里看看谁能办，需要谁和我说，赶紧组织人员按省河长办限定的时间和标准进行整改。如果不能按时完成整改，年底就会影响省对市考核，那我们这个责任可就大了。”

东营市境内河道除黄河和小清河建有堤防以外，其他河道没有堤防，因为防洪标准不高，一般是清淤弃土整平。而这次省河长办下达的整改标准是复堤，就是在取土以后的河岸筑堤。水利部门对于堤防建设的要求和标准很高，通俗说就是略高于高速公路筑基标准。大致因为高速公路是为了通行，而水利堤防却是为了防止洪水冲刷、坍塌和管涌。

当东方泛白的时候，我们也商量确定了一个完整的整改方案。

第一步，先成立一个支脉河取土整修督办领导小组。局长任组长，我和崔军任副组长。小组下设四个办公室，具体负责督办事项。成立工程管理办公室，具体负责工程施工修复，对工程技术要求、时间进度安排和清淤施工联合调度，确保按期完成修复任务。成立质量监督办公室，由专家负责项目技术标准、施工要求、专家评审、档案收集及监理、检测工作资料整理，作出技术安排。成立行政处罚办公室，由办公室和支队负责取土现场取证，行政类文书拟定、送达、处罚工作，依法处置取土违法行为。成立信息综合办公室，由河长办和办公室负责与省河长办、市委、市政府对工程修复有关要求的上传下达，按照有关要求做好相关材料撰写、上报工作。

接下来，按照要求和规范标准，编制新筑堤防施工技术要求。初步设想，新筑堤防顶宽5米，两侧边坡1：3，堤顶高程按规划20年一遇防洪水位控制；筑堤前应先清基0.3米，并尽量减少对堤基土层扰动，清基完成后对堤基均匀碾压6—10遍；筑堤土料分层压实，压实度不小于0.91，控制单层土料压实后厚度不大于0.3米。上一层土料压实度验收合格后方可进行下一层土料回填，回填土料压实遍数和施工机具根据现场压实试验确定。；筑堤土料及堤基中不得含有植物根茎、砖瓦垃圾等杂质，不得选用淤泥类土、黏土、杂填土料；筑堤土料含水率与最高含水率的允许偏差为正负3%。最优含水率通过现场压实试验确定；施工前做好测量放线，保持堤线整体顺直，并做好与现有建筑物的衔接。

再就是到济南组织“支脉河非法取土整改工程初步设计”专家咨询会。4月3日18：30分，我和崔军、张志传到济南颐正宾馆，邀请全省水利勘察设计、防汛、河道工程等方面七位知名专家，征求对支脉河整修工程设计的意见。根据专家意见，连夜修改设计方案。

最后，到省河长办汇报支脉河取土整改工程设计方案。省厅彭处长、万副处长、赵科长、万科长及相关专家听取了汇报，原则表示同意。当天夜里，省河长办通知该方案已报请分管厅长同意，要求马上组织实施。

以下是我的施工日志，摘来几句：

4月5日，开始放线。同步组织施工企业进场开始清基，做好施工前的准备。组织机械、装备入场。

7日，机械开始入场，下午开始坝基整平。

8日，进场机械51台，完成清基。当日完成筑堤土方1.78万方，占总工程量的5.04%。

9日雨。

10日，市长到施工现场要求迅速组织力量抓紧施工，确保汛期安全。是日，进场机械72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3.68万方，占总工程量的10.4%。

11日，进场机械83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4.32万方，占总工程量的12.4%。

12日，进场机械109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8.034万方，占总工程量的22.73%。

13日，进场机械121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9.906万方，占总工程量的28.03%。

14日，进场机械125台，当日累计完成筑堤土方12.52万方，占总工程量的35.43%。

15日，进场机械127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15.522万方，占总工程量的43.92%。

16日，进场机械136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18.532万方，占总工程量的52.44%。是日，省河长办暗访组到现场核查整改情况。

17日，进场机械137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22.156万方，占总工程量的62.69%。

18日，进场机械143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25.798万方，占总工程量的73%。

19日，进场机械134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43.168万方，占总工程量的89.03%。

20日，进场机械136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43.647万方，占总工程量的90.02%。

21日，省水利厅建安中心研究员张鲁带队对取土整修工程质量进行检查，现场进行检测取样。是日，在场机械127台，累计完成筑堤土方44.887万方，占总工程量的92.57%。

22日，局长带我和崔军与广饶县领导研究落实整修建设资金。

23日，分管副厅长、河湖处处长到现场调度支脉河整修工程验收工作。是日，工程全部完成。累计完成筑堤土方48.4898万方。

24日下午，分管副市长、局长到整修现场检查整改工作落实情况。

27日上午水务局组成支脉河整修工程验收委员会，对该项工程进行验收。是日，省厅建安中心反馈检查结果，工程质量合格，通过省厅质量验收。

这一天，是省河长办限令整改完成的最后期限。5月15日，省河长办对支脉河严重非法取土挂牌督办案予以摘牌。

过去不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次却知道了河堤是怎样筑成的。那是在一个寒风料峭的四月，在支脉河上游，各种机械轰鸣，车来人往，尘土飞扬，昼夜不停；那里所有工段轮班倒，所有机械一律歇人不歇马；那里工程量倒排工期细化到半天一个计划单元，专门有人死盯着工程进度；那里复堤筑基严格上三碾二，土质干湿适度。一批土一检测，专门有人死盯着施工质量；那里每个检测结果，检测责任人和监理责任人共同签字后送芯封存备查，便于验收出现意外时进行责任追究。指挥部随机抽检，一天一通报。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清楚，根本没有返工的机会，必须一次性保质保量完成。经过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历经二十几个日夜的紧张施工，整改工程如期完成。

记得当省河长办组织验收合格的消息反馈回来的时候，我看着眼睛刚刚做完手术本来怕风怕土却一直盯守在工地上双目红肿的崔军同志，看到因为参与取土筑路背上处分却一边盯靠在工地无怨无悔日夜操劳的河道处荣立忠同志，看着丢下有病卧床的老人早出晚归一直奋战在施工现场的水利资深专家张志传同志，看着风吹日晒面色黝黑的广饶水利工程公司李经理，看着嘴上起皮疲惫不堪的新汇监理孙经理……一股某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一下子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整修工程完成后，我们随即转入支脉河二期综合治理。经过一个月的奋战，于5月24日通过竣工验收。

那一年，台风利奇马入境，大雨滂沱。支脉河发生特大洪水，河道行洪顺畅，新修堤防完好无损。

台风到来第二天，我到现场查看支脉河河势堤防情况。只见河堤如长龙盘踞，巍峨壮观。遂成一绝：

风雨支脉河，

蹉跎一首歌。

是非功与过，

留待后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