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最早了解老工号子,应该是从电影《锦上添花》(1962年)抬木头片段中获得的。60年过去了,老解决、胖大娘的《号子》歌,仍然记忆犹新。老解决:“哎!同志们哪,嘿呀哎!抬起来呀,抬起来呀哎,嘿嘿哎嗨!”胖大娘:“欧!哟老哟老嘿呀!嗨,哪哈衣呀嘿呀!嘿呀……”</p><p class="ql-block">东平硪号子是山东省传统民间小调,属于民歌一类,简称“号子”,北方常称“硪号子”,南方常称“喊号子”,也叫“打夯号”。它取材于生活,不受任何条件限制,曲谱独特,随编随唱。2009年,经山东省东平县申报,山东省政府审定,确定为山东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编号是:II-21,归属传统音乐类别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1962年,上映的电影《锦上添花》部分镜头剪辑。</span></p> 引子 <p class="ql-block">在中国,劳动号子久矣,鲁迅先生曾说过,我们不会说话的祖先原始人,在共同操劳得特别吃力的时候,懂得唱歌谣来减轻肌肉的疲乏,来集中注意力。先秦典籍《吕氏春秋》也有一段记载: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早在原始时代,凡“举重”,必唱“劝力之歌”。这 “劝力之歌”就是后来的劳动号子。</p><p class="ql-block">据史料记载,东平地处黄河、京杭大运河、大汶河交汇处,是水浒文化的发祥地。元、明两代为了开挖大运河,役使大量河工,使用十分原始的劳动工具,经过旷日持久的奋战,终于完成了这一举世公认的人间奇迹。广大河工在战天斗地的劳动过程中,创造了许多劳动歌谣,其中以夯歌、硪号子、纤夫谣等最具代表性。这些歌谣生动地反映了运河两岸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和当时的生产、生活状况,再现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社会面貌。</p><p class="ql-block">孩提时代,我在济南也经常看到工地施工,如:修路、筑坝,挖地槽、做基础,打三合土等,几乎没有听到什么“打夯号子声”,或许“喊号子”也被列入“四旧”?1974年,我上山下乡来到东平县,在这里我对“东平硪号子”有了最直观,最广泛的深度了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我国民间使用过的硪(夯)物件。</span></p> 打硪 <p class="ql-block">时间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以前,还没有电动打夯工具,挑河修堤打坝基、社员盖新房打基础,全都靠“打硪”来砸实。东平县一带称夯为硪。夯或硪是砸实地基、打桩子等用的劳动工具,其种类很多,有木硪、石硪、铁硪、蛤蟆硪等类型,在东平一般用“石硪”居多。所用硪和夯在当地没有人专门购买,而是因陋就简,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制作。</p><p class="ql-block">人们在打硪的时候,需要一种集体力量,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于是打硪号子便在民间应运而生了。没有硪号子的打硪既不出活儿,且累人还干不好。淳朴幽默的号子既能控制打硪的节奏、进度,又能赋予劳动者快乐,使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不再枯燥乏味。</p><p class="ql-block">说到打硪,不能不说说喊号人。这喊号人可是让人刮目相看的乡村人才,也是打硪的“领军”人物。别看他们土里土气,文化程度不高,肚子里却是满腹锦绣、大有乾坤。在我下乡的前河涯村里,就有一批以吴玉芳为代表的喊号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据记载,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的解放战争时期,如山东修黄河大堤,解放区土改后农民打夯盖房子、修水库。农民打夯时,一边打一边唱,唱得铿锵有力,令人难以忘怀。(上下)。</span></p> <p class="ql-block">吴玉芳兄弟七个,排行老七,辈份也大,已步入花甲之年,村里很多人都叫他七爷。是村里木工组的负责人,也是我的师傅,我称呼他玉芳大爷。七爷年轻时曾当过五队生产队长,多次参加过黄河、大运河、大汶河修堤、打坝基会战,是村里老一辈喊号人之一。别看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他不仅有一副声若洪钟的好嗓子,还有一个随机编词的好脑子。他喊出的号子,不管是什么词,合辙押韵,朗朗上口,属于煽动性喊号人。</p><p class="ql-block">昊绪贞,四十来岁,年富力强,精力旺盛,六十年代闯过关东,在林场伐过木,是拉大锯的老把式,也是我木工组的师傅;绪贞叔,瘦瘦的中等个子,但很精悍,饱经风霜的脸布满皱纹,讲话慢声细语,显得很慈祥、幽默,人称小诸葛;他的号子属调侃型。常是触景生情,随意编唱,内容荤素杂烩,曲调变化多端,多少还有点二人传的韵味,意在消除疲劳,焕发精神。一段段的硪词背得滚瓜烂熟,喊唱半宿不来重样。还能即景生情临场发挥,现编现喊出口成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农业合作化时期,社员们在运河大堤上打硪,硪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场面热火朝天,十分震撼(上下)。</span></p> <p class="ql-block">武士喜,二十五六岁,年轻气盛,虎背熊腰,身强力壮,也是我在油坊干活的“工友”。他的号子属于雄壮型。其调子高昂雄浑,高喊急应,其势如破竹,宛如万马奔腾,恰似急流入海,震人心弦,令人奋力忘身。他天生一副大嗓门,喊声高,应声也高,抬得也高。抬得高,才砸得重,砸的也实。有时他不光喊甩手号,还亲手抬硪,边抬边喊,足见体力也是超强。听村里人讲,除此之外还有:吴绪吉、吴兴岐,王庆阶,王庆发等。大都在四十岁左右,那时我们村里的喊号人,也是人才,薪火相传后继有人,老传新,老带新。但如今健在的只有武士喜一人。</p><p class="ql-block">打硪的高标准、高质量,不仅硪砣印严密笔直,而且要求硪起得高,落得稳,一波人齐心协力,齐用力,用力又匀,还要持之以恒,不能像过山车那样,高低不均,冷热不匀,弄得七零八落。拽绳的七松八紧,这就需要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打硪是个苦力活,干起来又不觉累,又需要不断鼓劲,振作精神,调节高度紧张情绪,这就要看打硪歌或打硪号子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六十年代,在一些地区农村也出现了“铁姑娘”打哦队伍(上下)。</span></p> 硪号 <p class="ql-block">硪号子是产生并应用于运河两岸劳动的民间歌曲,简称“号子”,它的曲调比较简单,节奏强而有力,有领有合,顿挫分明,音乐形象粗犷豪迈,坚实有力,是某些体力劳动中不可缺少的有机部分。在东平打硪必有号子,没有号子的硪,叫“哑巴硪”,被人瞧不起,认为是一伙软蛋,一群怂包。</p><p class="ql-block">具有协调与指挥劳动的实际功能,用在劳动过程中,尤其是集体协作性较强的劳动,为了加快步伐,调节呼吸,释放身体负重的压力,劳动者常常发出吆喝或呼号。这些吆喝、呼号声逐渐被劳动人民美化,发展为歌曲的形式。从最初劳动中简单的、有节奏的呼号,发展为有丰富内容的歌词、有完整曲调的歌曲形式,硪号子体现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并通过劳动号子表现出劳动人民的乐观精神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七十年代,打硪的场面(上下)。</span></p> <p class="ql-block">硪号子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既有多少年来一成不变的唱词,又有领号人即兴发挥、现编现唱的顺口溜。其主要特点:音调粗犷有力,常用一领、众和、领和交替的演唱形式,从而加强劳动者在劳动中的情感交流,保证行动的一致,提高劳动效率;节奏较为固定,号子节奏与劳动节奏紧密结合,律动感强;领唱者的唱词多为即兴的鼓动性唱词,众和者的唱词多为力量性的衬词。</p><p class="ql-block">歌唱方式,主要是“领、合”式,即一人领,众人合,或者众人领,众人合,气势磅礴,浑厚有力。号子的内容丰富广泛,一个个段子短小精悍,通俗易懂,耐人寻味。砸地基的号子,最常用的是一号一夯,喊一声砸一下。曲调雄浑,不失男子汉的火气和血性。喊声有低有高,跌宕起伏。几声低音加一声高音,高音时形成一个高潮,夯超过头顶,砸得又重又稳,还能调节情绪,振奋精神。</p><p class="ql-block">“文革”期间,伶俐聪明的号子手还把毛主席一些最新指示和毛主席的多首诗词当作歌词来领唱。</p><p class="ql-block">从我听到的歌词内容来看,亦庄亦谐,多是民歌民谣顺口溜,给打硪的人鼓劲,缓和一下紧张劳累的气氛,增添些欢乐活泼有趣的话题,更主要的是叫号,即发号施令,一盘硪的人都要听从指挥,步调一致,一齐拽绳用力,众人使劲硪起高,然后一齐撒手,稳稳地落。一句话,叫好就是叫“齐劲”,形成一个战斗集体。</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在改革开放初期,在一些比较贫困落后的农村,仍还有打硪人,这也是最后一代打硪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2003年夏,我赴东平县前河涯村看望我的木工坊师傅、喊号人吴玉芳大爷(左一,90岁)和曾经为我们知青做过饭的吴守杰大叔)。</span></p> <p class="ql-block">我清晰地记得村里社员为我们知青盖新房时打硪的场面。寒冬腊月,即使甩掉棉袄,也是大汗淋漓。喊号的声音更是虎嗓震耳,抬硪的应声浑厚铿锵。八个打硪的壮汉,随着号子的节奏,动作协调,整齐划一,抬得有力,落得平稳,打一硪,移动一硪,依次挨着打。社员们随着硪的起落,硪歌手现场发挥,随口喊出,时而唱得快而急,硪就起得快而急,时而唱得缓而平,硪就起落得慢而平。只听那号子声,“嗨——”,“老少爷们——嗨哟哎哟——”,“硪起来了——”,“嗨哟嗨哟——”,“加把劲哪——”,“嗨哟哎哟——”,“给咱知青”,“嗨哟嗨哟——”,“盖新房呀——”……</p><p class="ql-block">嗨、哟、咳、啊、哎、沙、哪、啦、啰、咿、呀、哦、喔、佐、嗬、吔……具体的字只能微弱地表达劳动者的心声,更多的是从胸腔里从灵魂中冲出的声音。具体的歌词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和声,那些谁也不知道出自哪些七魂六魄的声音。只有劳动才会产生号子。是号子里的力量,是力量里的沧桑,是历尽沧桑的劳动者,深深地感动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进入新世纪,建筑施工工地电动打夯机械。</span></p> 尾声 <p class="ql-block">古人云:“诗言志,歌咏言”。歌来源于劳动,又服务于劳动。这就叫回归本源,返璞归真。这是一条不可动摇的自然法则。这东平多年流传的夯歌或号子歌,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和地方色彩,是一切艺术创造规律的最生动体现。</p><p class="ql-block">社会变革,沧海桑田;时代进步,风驰电掣;随着时代进程和机械化的普及,硪号子也从人们视野中慢慢淡化,渐渐消逝了,已经成为历史;农村再看不到热火朝天的打硪场面,听不到裹着泥土气息、汗水味道又有艺术魅力的打硪号子,这也是历史的必然;但有的省(市)己将打硪作为一个旅游项目观摩,旨在那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创造的艺术,团结互助的乡情,高昂饱涨的劳动热情,希望能保留下来,流传下去,成为一种消解乡愁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一些地方为了拓宽旅游观光项目,组织打硪队为游客表演打硪号子。</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如今的东平县沙河镇前河涯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