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事起,我们就认得村里那个为每家每户上门剃头的阿宽公。</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阿宽公是村里唯一的剃头匠,年轻时在上海学来的技术。</p><p class="ql-block">  阿宽公平时说话不紧不慢,略带外乡口音,收取剃头费一直按年终收取,不管大人小孩每人每年收2元5角,每个月上门为村里大小剃一次发,风风雨雨,从不间断。</p><p class="ql-block">     按他的说法,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没有个急缓松紧的,等大伙年底稻谷收成了,手头也宽松些,到时候再缴剃头钱。</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特别害怕剃头,每剃一次发,阿宽公那老掉牙且不锋利的洋工具定会连剃带拽,扯得我如杀猪般嚎叫,若实在疼痛难忍,想换个坐姿或转一下头颈缓解一下,阿宽公那锋利的指甲就会死死掐住我的头,让我动弹不得,直到他认为剃好了才松开,而我却疼痛得噙着眼泪愤愤离去。心想下次再也不理了,其实是不愿意让他再折腾。</p><p class="ql-block">  话虽这么说,可在那贫瘠且落后的小山村里,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这项工作?况且你不剃一次发,到了年底工钱照收不误。</p><p class="ql-block">     至此,每次头发一长,在父母严厉的喝斥及督促下,我不得不一次次走上那恐惧的“刑台”。</p><p class="ql-block">    从那时起,我既怕剃头又讨厌阿宽公。但又不能怎么样。</p>  <p class="ql-block">  一次剃头,我与阿宽公商量,希望他能在给我剃头的过程中动作稍微“温柔″些。</p><p class="ql-block">    “剃头工具是目前最好的了,只能这样,要不你忍忍,这点痛算什么,你们这一代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阿宽公正色地说道;“想当年,我们经历的那些事才是痛,才是真正的苦。″他继续接着说。</p><p class="ql-block">     言谈中,阿宽公说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  1925年初,阿宽公在卢兴邦部手下当兵,因为他会煮大锅饭,并且炒一盘好菜,卢部师长卢兴荣便把他调到兵营伙房当差,部队到哪他也就跟到哪。</p><p class="ql-block">  淞沪会战那年,奉蒋介石调遣,卢部全师挺进上海,连续3个月与日军拼死奋战,最后几乎全军覆灭,阿宽公在战场上亲眼目睹同胞们一个个倒下,他恨不得冲上去,与日寇同归于尽,但军令如山,他是炊事员,还要给部队煮饭,只能眼睁睁地躲在安全地带候命,直到战场只剩下几百个残兵败将携着他们节节败退。天黑了,日军大获全胜,不几天,上海宣布沦陷。</p>  <p class="ql-block">  离开上海的前一天,阿宽公在战场上失声痛哭,为那些朝夕相处死去的兄弟,他毅然捡起一架装满子弹的冲锋枪,朝天上一阵乱扫,直到枪口发红······</p><p class="ql-block">  "你无法体会当时的处境,更无法想像我那时的心情,能活着回来就好。”阿宽公哽咽着,透过余光,我明显看见阿宽公眼里噙着泪水。</p><p class="ql-block">     是啊!与阿宽公相比,我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p>  <p class="ql-block">  如今,阿宽公虽然早已不在人世,可当年给我剃头,为我讲的那些故事和我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却能时常鞭策我前行,催我向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