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因病住院，居然住进了上级医院。太太接班陪护去了，惯常的“两人世界”土崩瓦解。我不习惯去外面吃快餐，又没有“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情绪，“简单对付”是无二选择。我蒸了一碗饭，同时在饭上蒸热一小半碗剩菜。往常吃完了饭，只需碗筷一放，自有太太“扫台洗碗”。可我一个人在家吃饭，不可能把碗筷架在餐桌上或洗碗池里，等几天后太太回来收拾吧。就是再没有心情，也得自行收拾啊。就在我洗碗池边弯着腰洗这这一只饭碗一只菜碗（俗称【gùouwàn】）时，我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一句话来：“（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同时浮现的还有儿时的记忆... 在我有记忆起，我们这老宅里祖孙三代的一大家，“扯【cà】皮”（即吵口），或“扯皮打架”，就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来我“懂事”了，却还是搞不清这到底是一大家子别无选择地住在一起拥挤的原因、还是真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后来我进一步“懂事”了，发现还有更拥挤的，也没有这样“扯皮”；不贫贱的夫妻，也一样“扯皮”。再后来，竟然“扯皮”扯到儿孙满堂的祖父母“各人【gòyìn】搞各人”，也就是一个人做事一个人“搞吃【qīa】”，也叫“一个人吃”，相当于一个人一个“家”。相比之下，我的爷爷【díadía】生活简朴，尤其“吃得马虎”（即饭菜简单、粗劣），问题是祖父不是年老体弱或病痛伤残，只是一种“自甘堕落”的态度。记忆中祖父的吃穿简陋有很多，最深的莫过于“扽生姜”（即生姜和盐一起捣碎当菜下饭）。可以想象，一个人就着“一夹【gìe】朵哩”（即一小碗底那么点儿）“扽生姜”，吃两碗剩饭（有剩饭才懒得起火烧菜），不声不响，光线或灯光昏暗，简直就是一个凄凉的特写。饭吃完了，可能这“生姜碗”或其他剩菜还有一点点，舍不得吃掉或倒掉，顺手就把饭碗盖在那剩菜碗上面，以留着下餐再吃。祖父的这个样子就是典型的“（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 “（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俗语的本意是对孤苦老人生活境遇窘迫或生活不良方式的描述、概括和总结，引申的含义却很玩味。我就亲眼目睹家人“扯皮”时，奶奶“拜”（即辱骂）祖父是“（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的（人）！而我娘也骂祖父是“（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的（人）？还是生活能教育人，我就是在生活中渐渐分清了其中的不同含义。 奶奶“拜”的含义是辱骂祖父是个“绝人【qìeyīn】”（即没有或不配有人传宗接代），之所以能有儿孙满堂，全在我这个女人带给你家的福分。更深的含义是辱骂祖父的爹是个“带崽哩”（即过继或收养来的孩子），源于祖父的爷爷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一命呜呼了。所以，爷爷除了暴跳如雷、打砸东西外，对奶奶拳脚相加也是难免的。而我娘骂祖父的意义又有偏重。祖父有三个儿子，我爹是长子，又有六个男孩。在作为“大儿媳【hàixīnmēng】”的娘看来，我爷爷作为一家之长的“大人【hàiyìn】”（即长辈）要有“大人样”，不该、不能过这种“（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的生活，之所以过这样的日子，是自讨苦吃，是自绝于老婆孩子！潜意识是忠告或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做的吃的”（即能做能吃，意思是还年轻又身体好），不愿意帮衬孩子多生活困难的大【hài】崽（即长子），只顾过自己的优越生活，不要在“死有不【èng】死吃又要”（即年老体衰疾病缠身）的时候又要“赖大【hài】崽”（即依靠或耍无赖要长子尽义务）！ 职场上、人际关系中，习惯或固守“（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这种价值观念或生活方式的人，其实也是司空见惯。老乡、同学或战友，甚至是朋友，发起或相约一起去做个什么项目，搞个什么活动，在最初的讨论、圈定过程中，肯定要推出一些人来具体分工。可能有人因为某人有相对优越的条件或资源而提出人选时，说不定异口同声否定，理由就是这某某人只晓得“（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意味这某某人，远不是简单的不善于协作，而至少是比较自私自利，甚怕别人占了他的便宜，有利还是无利，他都不愿有别人知情，更不用说插手或染指。 除非个别的性情孤僻，一个正常的社会人，应该不想“（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阳光普照大地，也总有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如今的乡村，可能越来越有新农村的模样，但留守老人那种“（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生活还是不可避免的，那可不是我爷爷那样的“自甘堕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不是我等之辈可以思考的，因为我等之辈，只有一个孩子，不久的将来，就有可能切肤体验这“（一）只【lā】碗吃【qīa】、（一）只【lā】碗盖【gèn】”的痛！（2016.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