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锦霞的故事(二十五)

晨曦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个儿女中,受母亲影响最大的当然是大姐。时光飞逝,很快大姐读完三年护士学校毕业了。大姐成为土改后入住楼锦霞的第二代中,第一个走上工作岗位的人。差不多在大姐护士学校毕业时,与大姐年龄相仿的前厅小贩二哥的儿子于文龙,考上了北大。母亲叹息说:大姐要没有去读护士学校,这一年不知会上哪一所大学。后来,大哥说:大姐要读普高,高考很难通过政审这一关。十五落中,有一个大姐初中同学,读了高中,因为地主成份,高考分数比于文龙高十几分,还不是刷了下来。看来,大姐的选择还是正确的,不管怎么说,于文龙才走进大学校门,大姐就已经走上工作岗位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卫校,大姐的日常表现和学习都很优秀,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大姐几次申请入团,都未能通过政审。那一年,毛主席在人民日报发表两篇《送瘟神》的诗词,紧接着在全国乡村掀起了一场全民消灭血吸虫病运动。要求进步被拒绝的大姐,又主动报名参加了县血吸虫病防疫站组织的下乡消灭血吸虫病活动。大姐与母亲一样,是骨子里好强的性格,她可能太急于证明自己了,在水田里、池塘边、沟渠旁,披荆拨草,趟水涉泥,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后来,她被选为小组长,又带起一组人,每天早出晚归,风里雨里,查灭血吸虫钉螺。可是,尽管如此,大姐的入团、入党申请仍然被束之高阁,没能通过血防站党支部的政治审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因为过度劳累和缺乏营养,得了水肿和肾炎后,大姐特别着急,她请教了中医,说是吃淡水鳖治水肿特别有效。那一年,大姐在渔溪、江阴一带驻点查灭血吸虫,那一带水产又多又便宜。大姐就买了许多鳖,给母亲滋补身体。工资低,买不起大鳖,就买了许多半斤左右的小鳖。父亲买回两口大缸,放在天井的瓜圃旁养着。我们弟妹们每天到处抓蚯蚓、田螺喂鳖,巴不得鳖一天就长大,好杀了炖给母亲补养身体。就这么全家一心,终于让母亲转危为安。母亲后来说,是大姐买的这些鳖救了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姐不因为自己的努力不被组织接受而气馁,也没有为了争取上进去讨好领导。大姐个性鲜明,讨好领导的事到了退休,也没学会。消灭血吸虫活动结束后,大姐被分配到了离县城较远的高山医院。在高山医院,大姐的人缘口碑很好。高山医院救护车每个月都要到县城运送药品,或转送病人。高山医院刘副院长随救护车进县时,总会到家里坐坐,跟母亲唠嗑。刘院长有句话概括大姐,非常形象。因为这句话母亲经常唠叨,我至今印象深刻:丽容好牛有脾气。我不知大姐性格中这种“有脾气”的基因来自父亲,还是来自母亲。我好像也颇有些“有脾气”的秉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次高山医院救护车到县城,大姐还会买一些高山的海产品,鱼啊、蛏啊、海蛎啊之类的,救护车司机老余乐呵呵地帮着拎到楼锦霞后厅。老余成了那几年中,我最喜欢见到的人。因为他一来,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在青菜萝卜芋头之外,有了些荤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姐知道弟妹们都小,父母负担重,她清楚自己的家庭责任,大姐从一开始离家去工作,每个月开完工资,第一时间里汇款回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姐的汇款对于病中的母亲,比什么药都灵。在岁月的艰难中,母亲每个月最开心的日子是大姐每个月寄钱到家那一天。邮递员走到楼锦霞前厅,远远地大声喊“绣兰,拿印”。这声音穿透三落大厝,直达后厅西厢的厨房。总在忙碌中的母亲忙放下手上的活儿,赶紧拿着印章,满心欢喜地从邮递员手上接过汇款单,然后打发我们取邮局取钱。不难想见,母亲这时眼里闪着的晶莹泪光和这一天的欣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受大姐的影响,后来我参加铁路工作后,就希望能够分配当个列车员,列车员半年转正定级就拿工资了。一个月中,还有半个月可以吃免费的乘务饭。这就可以早一些寄钱,多寄一些,让母亲开心。不过,我的愿望没有实现,我被分配到水电段,当了一名钳工。钳工是三年学徒制,第四年才转正,第五年定为二级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其实,当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结束后,母亲当家仍然省吃俭用,我们寄回的钱母亲都帮我们存着。记得我学徒转正头年,寄了些钱给母亲。后来,春节回家,知道大姐因当年血防队落下的风湿性肾炎并发心力衰竭的心肌炎,要到上海去治疗。我忙问母亲,我寄的钱有没有剩,母亲说还有七十五元。我说能不能给我,我想送给大姐去上海看病。我的提议很合母亲心意,她当天就到储蓄所提了钱,我把钱交给大姐夫,说是表达我的心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时候,手表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个人奢侈品,特别是年轻人。哪一个人有手表,往往天气很冷也要把袖子挽得很高,为的是让人看见他腕上的手表,我也不能免俗。但一直到1974年,我都已经转正了,也没有买手表。又过了一年,母亲让我在单位里要一张买手表的票证,让我买表。我吓了一跳,说全钢上海牌手表,要一百二十五元哩!母亲立即给我全额寄了过来,我算了一下,从上年拿走75元给大姐以后,我才寄回一百一十元给母亲,母亲还得为我贴上十五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想,这就是母亲!当一个孩子将自己的一部分薪水,汇给母亲。收到汇款的母亲,感到开心和欣慰,不仅仅因为钱。母亲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更不是一个什么钱都可以要的人。而是因为母亲从孩子们汇款中,看到了孩子的自立和成长,看到了孩子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心。我能揣测母亲的想法是:孩子未来的路很远,肯定有自己看不到的一天,孩子能自立,能成长,有责任心,她对孩子未来就有信心,也更放心。母亲开心和欣慰还因为,她感到孩子没有辜负了自己含辛茹苦的多年付出。母亲没有读多少书,她能识些字都是小时候跟着五婶的三个儿女在私塾中蹭读来的。母亲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自立、成长、责任心,都是孩子们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所必需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眼见得大姐卫校毕业,参加工作,替母亲分担了家里的担子,二姐在家里也坐不住了,她跃跃欲试。1958年,福州通用机械厂到福清招工,刚满十六岁,还在读初中的二姐,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到消息,居然成功地说服了招工人员,把她给招进厂去,当上了工厂的学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姐从小就跟爱莲姊特别亲。因为在解放前父亲当乡村教师时,那时二姐还小,爱莲姊一头挑着衣物,一头挑着二姐,跟在父亲和母亲身后,辗转于福清沿海农村的乡村小学中。招到福州通用机械厂,一步到省城,到爱莲姊身边,像雏鸟飞上天空,二姐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开心。第一年学徒工资虽然只有十五元,二姐省吃俭用,周末到下杭街看爱莲姊,给外甥们买些吃的、玩的。第一年回家过春节,二姐还给八岁的二哥买了一双皮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皮鞋,是那个年代绝对的奢侈品。楼锦霞中,只有南下干部侯院长的儿女们过年有皮鞋穿。父亲结婚时穿过一双皮鞋,一直穿到六七十年代,鞋底用车胎自己换过几遍,都有几斤重了,也没舍得扔掉。铁路工人只有少数像电焊工、锻工之类,每两年发一双翻毛圆头牛皮鞋。式样虽丑,却总算是牛皮的。我一直到工作的第四年,才花了八元钱,从车间一个电焊师傅手里买了一双。二哥说,二姐给他的这双皮鞋,他一辈子不会忘记,因为这是他三十岁以前穿的唯一一双皮鞋。我说,好在我和妹妹当时还小,不懂得攀比和眼红,才没有说二姐太偏爱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姐在福州的天空中只飞翔了两年。因为国家的三年困难,大跃进上马的很多项目和工厂都下马了,福州通用机械厂不幸成为其中之一。 (275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