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五十三篇《充满阳光的日子》(14)</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作者:姜楼黄新庄 董汉湘</b></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14)李文山</div> 李文山是惠民县姜楼公社黄新庄人。他的传奇色彩的故事不少,在这丁家管区九个自然村中,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br>我们淄博一中11个知青来到黄新庄,落户为农。紧张忙累地收了庄稼,种上了小麦,在冬闲季节,我们也会打听村中传奇人物的故事了。<br> 到了初春,残雪还留在黄新庄的沙土地上,男社员忙着向地里运土杂肥,均匀地撒开,开始套上老黄牛用的铁犁翻地。耕地的社员用右手扶正铁犁,左右摇晃着皮鞭,时不时的空中传来几声“叭叭”的皮鞭声,新翻开的泥土散发着泥土的特有清香,乡村里春天的农耕图,就这么活龙活现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br> 春天,由于农活不多,是个操练民工的日子。姜楼公社武装部的陶部长和高部长,骑着自行车到村里督促基干民兵打靶。毛泽东时代厂矿企业和学校都有民兵连,大单位有民兵营。农村里每一个生产大队建一个民兵连,装备是一挺轻机枪,三十支老掉了牙的步枪。枪支弹药都在个人手中保管,黄新庄民兵连的那挺机枪,就放在连长顺子的炕头儿上,平时连门都不锁。文化大革命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把枪收了上去,以后又发了下来。<br> 我们知青小组有三个男知青当了基干民兵,盼着打靶的那天终于来到了,是高部长现场指挥。<br> 春天,天气还是怪冷的,冬天的服装并没有脱下,小西北风刮得飕飕的,冬天寒老虎的威风不减当年。 三个人一组,都趴在地上,挂起步枪,按照三点一线的射击要领,准备射击。这时,我忽然闻到一种鲜牛屎的味道,并听到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抢老了,不能瞄准靶心打,会打飞的。”我扭头一看,是李文山大叔,他左肩上背着粪篓子,右手拿着拾粪的小铁铲,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李叔,你会玩枪吗?”他什么也不说,把拾粪的家伙头往地上一放,顺手拿过我的七九式步枪,熟练地把子弹退出来,眯缝着眼看了一下枪管,重新上膛,腰一弓,“叭”的一声,子弹飞出,又用相当熟练的动作,退膛,上膛,又“叭”“叭”两枪打出,放下枪,背起粪篓子,若无其事地走了,我傻眼了,发的三颗子弹没了。<br> 报靶员从大坑里跳了出来,小红旗向空中连举三下,高兴地大喊:“三弹都中了十环,神了!神了!”打靶场上一片欢呼声,人呢?李叔早溜走了。<br> 我拄着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好。民兵们都朝我善意的微笑着。我觉得空气都一下子凝固了。高部长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拍着我的肩头说:“你李叔用了你的三粒子弹,没关系,我给你补五发。你新来乍到,并不了解你李叔,他可是我们这十村八店中的一个传奇式的大名人呢。”<br> 这次打靶,我听了李叔的劝告。瞄靶心偏一点。三枪打了一个七环,没有剃了光头,我心里着实美滋滋的高兴。<br>李叔这个人,还真是一个神秘人物,他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他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一定要弄明白。 <br><br> 李叔个头一米八多,一张白净皮的长脸上长着细眉俊眼,现在虽然四十来岁,一眼看上去当年可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的老伴常年生病,两个人没有孩子,住在两间土坯屋里,日子过得很紧巴。<br> 我与李叔都是第五生产队的队员,经常在一起干农活,常常见面,可是很少讲话。他不爱讲话,别的社员嘶嘶吵吵地抬杠,侃大山,他从来不插言,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抽旱烟。我观察到,每逢干活休息时,他会蹲在地头上,掏出他的小旱烟袋,点上火,一口接一口地吐烟雾,眯起眼来看着远方的地平线,似乎在想什么,似乎也在什么也不想,那神态真是令人难以捉摸。<br>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从小就喜欢向大人们问东问西,对于弄不明白的事儿,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特惹人烦,神神兮兮的李叔,我一定要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才会善罢甘休。<br>我知道李叔爱抽旱烟,就从保管员李佃秋家里要了一把干烟叶,准备晚上到李叔家去串门,套近乎,侃大山。当天下午,生产队里收了工,我回到知青组吃完了晚饭,走到街上时,已是满天星斗了。深蓝色的夜空上,千万颗星星闪亮登场,银河系看上去特别清晰,还真像有银河水在天上流淌一样,若不是听到村中偶尔有几声狗吠,乡村的夜晚可真是迷人而宁静。<br> 李叔的家在庄北头村边上,我在院外喊了一声,李叔也没有听到应答,就进了院。屋子里一盏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照着房中一切的摆设:一间房是大通炕铺,病殃殃的李婶躺在那里,向我微笑;炕的一头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黑箱柜,柜子上方放着一床家织棉被,也无法辨认新旧程度;另一间房是灶台,也是会客室;一张三条腿的方桌摆放在正中央,另一条桌子腿是用砖头垒起来代替的。桌子两边各放着一把还算不坏的木椅。 李叔正坐在右边椅子上,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一亮,瞅见了我手中那把旱烟叶,站起来,一把把烟叶揪了过去,把自己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在鞋底上磕了几下,麻利地揪了点儿干烟叶子,用手搓了几下,摁在烟袋锅中,弯着腰与煤油灯对着火,就“丝丝”地抽了起来。“好烟,是头茬烟,上的黄豆饼,真有劲!”李叔高兴地开了金口。我更高兴,就顺着杆子向上爬,信心十足的想打开李叔的话匣子,两个人好好聊一聊,就是聊个通宵,也在所不惜。<br>“李叔你当过八路军,杀过鬼子?”<br>“嗯。”<br>“你也当过解放军,杀过国民党大兵?”<br>“嗯。”<br>“听说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你打仗勇敢立过战功。”<br>“嗯。”<br>“解放后,你转业到济阳县兵役局工作,当时只有你和一个通讯员。”<br>“嗯。”<br> 闹了半夜,只问了一个“嗯”字,我心中有点儿窝火,怪自己笨得不透气儿。我真的感到束手无策了。忽然,听到李叔破天荒地笑了起来,他说:“小董,你问得不全面,我还当过长工,干过小组子。小组子就是土匪,杀富济贫,不过我们不杀人,只抢东西。后来我们被共产党收编,加入了抗日队伍。现在我和你一个样,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员,干修理地球的工作。”或许,也就是李叔的长篇大论了。<br>又是一阵沉默。 <br> 对于这种谈话的结局,我可不甘心,我决定主动出击。<br>“李叔,我是听毛主席的话,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你可以讲一讲你的革命战斗经历,来教育我,武装我的头脑,这是你的责任啊。”<br> “行,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给你讲几个战斗故事。”李叔又装上烟,丝丝的抽着,李婶早在炕头上睡着了。<br> “与鬼子拼刺刀,我是用大刀片子轮刀,拼刺刀时,精神作用很大,用眼睛直瞪着鬼子,两手紧握刀把,刀刃对着自己胸膛,刀背对着敌人。鬼子兵个子不高,用的三把大盖子枪,装上刺刀就显得长,用起来并不灵活,我瞅着鬼子捅来第一刀时,身子一歪,松开左手,右手持刀用力打开敌人的枪刺,一个箭步窜上去,手腕一翻抬刀向鬼子的脖子上一抹,就砍死一个。这样以静制动,小鬼子摸不透你出击的方向。”<br> “常年行军打仗,不敢脱衣服睡觉,身上长满了虱子,有时候脱下衣服来,得忽得忽,就能掉在地上十几个,个个长得像小母猪一样的胖。有时找点儿干树枝点上火,脱下衣服在火堆上面儿得忽,虱子掉在火里,还‘叭叭'的响,听起来还怪好玩儿的。” <br> “部队一改善生活,当兵的就明白有大仗可打了,大家兴高采烈地饱餐一顿,挤在一起睡上一大觉,等打完仗睡觉就不挤了。”<br>“为啥不挤了呢?”<br>“还能为啥?有的战士牺牲了,新兵还没有来得及补充。”<br>“我明白了。”<br>“你明白个啥,走吧,走吧,明天我们还干活儿呢,讲完了。” <br> 李叔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意思软磨了。<br> 我走到了街上,虽然是阳历四月,但夜间的风还是很凉。<br>黄河以北,差不多都是阳历四月下旬开始点播花生,我与李佃秋叔是生产五队的仓库保管员,一人一把钥匙,一人开一把锁,这样才能进库房。<br> 1969年四月下旬的一天,我与佃秋叔打开仓库的门,等着女社员挎着箢子来领花生种。女社员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高高兴兴地来了十多个。我用瓢葫芦做成的瓢子挖花生,每个人的小箢子里装五瓢花生种,这是李文锋队长的规定,种完了这些花生,明天再来领。<br> 女社员们打打闹闹地都出工干活去了,仓库的院子里突然一下清净了。李佃秋叔也是个不爱讲话的闷葫芦,我得主动讲话才行。<br>“佃秋叔,你自留地里种的烟,上的肥料是黄豆饼吗?”<br>“是用的黄豆饼。”<br>“我拿你的那把烟,是头茬收割的烟吗?”<br>“是呀,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呢?”<br>“我把你的烟送给了李文山大叔,他只抽了一口,便判断出来的。”“咳!是他呀,他可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大名人呢,他坏事就坏在他爱喝酒的臭毛病上,不然的话,他可是济阳县武装部的部长,是个正团职干部,工资得开100多元呢。”<br>“这是怎么回事呢?请讲讲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吧。”<br>“先给我点上烟再说。”佃秋叔也爱抽烟,他用的是长杆烟袋,我划着一根火柴,兴奋的点上烟。他抽了一口烟,打开了话匣子:“李文山打济南时,他是机枪班的班长,他端着一挺轻机枪,从大明湖突破了敌人的防线,冲进了济南城,立了功,提升为排长。后来渡过长江,打下上海,又解放了杭州。在杭州他因喝酒,违反了纪律,撤了排长的职,当上了班长。当班长他又因为喝酒犯了错,部队首长只好让他脱了军装,转业到济阳县兵役局工作。” <br> “当时的济阳县政府在现在的仁凤镇,兵役局就是现在的武装部,当时的王县长也是一个老革命,资格没有李文山老,两个人在工作上不对眼,经常顶嘴,不协调。平时,王县长有点儿生活不够检点的毛病,虽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那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李文山的耳朵里灌了不少,所以李文山很瞧不起他。”<br> “有一次,李文山又喝上了酒,王县长借着李文山当过小组子的历史问题,大加指责,骂他当土匪的旧习难改,这一下惹恼了李文山,俗话讲‘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李文山依仗着他那股酒劲,勃然大怒,把王县长摁在地上,用拳头着实打了一顿,并且声称是替组织好好教训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自己回到办公室,卷起铺盖,一路哼着京剧,回到了黄新庄,不给王县长干了。”<br> “当时县委书记在省城开会,回到县里一听汇报,这还了得,这不是反天了吗?传出去,真够丢人的。开会宣布开除李文山的党籍,保留公职,并派人劝说李文山回兵役局工作。”<br>“上级来人,不管怎么劝说,李文山就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回去了。政府只好用小毛驴拖着一袋小米,一袋小麦,送到李文山家,做了了结。你说李文山喝酒喝的,把自己的前程都喝到肚子里去了,真是可惜,他枪林弹雨中都爬了出来,没死是福气,工作丢了,也是没福气,命运不好啊!”<br>我听了这事,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滋味。是的,李叔本来是有个大好前程的,自己反而搞砸了锅,真是把大好前程,自己当成了儿戏。<br> 佃秋叔又接着说:“后来那个王县长果真作风上出了问题,被一撸到底。李文山并没有幸灾乐祸,他说,我打他一顿,是给他提个醒,他不长记性,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呢。我坏在酒上,他坏着色上,都有错。” <br> 农村里,到了阳历六月下旬,地里的花生棵开始旺长起来,此时花生秧上会开几朵金色的黄花,这时花生秧还没有爬满地,是该除草松土的时候。早晨,天才蒙蒙亮,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上冒出个大红脸来,村子中央那棵生长了300多年的老槐树上,出工的铃声就会 “当当”地响起来,社员们惺忪着双眼,提着农具,大步小步地向老槐树底下集合,出工劳作。这棵老槐树上挂着三队与五队的铜钟,两个铜钟各发其声,两个队的社员都分辨得清清楚楚。<br> 说来也怪,五队的社员李叔,从来不听招呼去集合,每次大家列队走在地头上,会看到李叔早在那里抽上了烟,早到了。我曾开玩笑地向李文峰队长说:“他不遵守纪律,你不会开会熊他一顿。”“我可不敢,他是打日本鬼子的老八路,我是建国后参军的新兵蛋子,他可是我的老首长,他是黄新庄干农活的第一把式。啥活都会干,而且干得漂亮,我这位老大哥是个能人呢。”李队长说的是大实话。<br> 我们大家一字儿摆开,锄地都前进了四十米左右,李叔才抽够了烟,没有多大功夫,他已锄到大伙的前头去。他锄地均匀,步子不乱,动作协调,锄地最怕乱挪脚,乱动脚,会把锄松的土地又踩结实了,这不是白干了吗?我眼睛近视,干活小心,就怕把庄稼苗当作野草消灭了,所以干活慢。李叔早锄到地头,会对着我帮忙,开始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就习以为常。每次干活休息,李叔总是自己坐在一个地方,抽着烟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总是一副在想什么又什么不想的模样,怪怪的。<br> 村里的李文广是李文山的堂兄,有五十多岁,孙子与孙女也有好几个了。我们知青都叫他李大爷,他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村里的老党员。奇怪的是,他是一个不脱产不拿工资的共产党干部。公社里有什么工作,会派他带工作组到片儿上做工作,只给他记工分,没有别的待遇,他却认真负责,工作干得红红火火,领导信任他,群众敬重他。我非常尊重李大爷,他的人品很好,我们两个是忘年之交,关系特铁,啥话都说。<br> 文化大革命运动波及到共和国的角角落落,黄新庄也分裂成两派,李大爷被打成走资派,成为了一个既不当官也不拿一分钱工资的走资派。他受了磨难,但是从不计较,心胸宽广,是个乐天派。我向他打听李文山大叔的事,他也愿拉拉,他对李文山知根知底,向我讲了不少故事。 <br> “我这个堂弟从小就很灵透。七岁没了爹,靠母亲拉扯长大,是在苦水中泡出来的一个英俊小伙子。15岁就在周家当长工,干农活是把好手,人也勤快。没想到周家的大小姐看中了他,她非要嫁给他不可,周家是个大财主,门不当户不对,绝不允许这门婚事,就把李文山赶出了家门。”<br> “李文山只好到唐家村一家路姓大地主家干长工。他才干了半年,路家三小姐又看中了他,两个人偷情时被发现,地主狠毒,直接与‘小组子’勾结,在一个深夜,把李文山五花大绑抢走,声明是扔到黄河中喂王八,从此一年多毫无音信,家里人只是干着急。‘小组子'就是土匪,没人敢惹。”<br> “后来李文山参加了八路军,捎信来说,他在八路军当教官,专门教战士们用大刀片子劈小日本鬼子。打跑了日本鬼子,他又当了解放军南下打国民党。因喝酒违反纪律,转业到洛阳县工作,又喝酒犯了错,才回了家。”<br>“李大爷,我听村里人说他会武术,有轻功,能飞檐走壁。”<br>“他会点武术,这是真的,我亲眼见他两腿一蹬能蹿上两米高的土墙头,他这点儿功夫是跟着歪脖子学的,说他能飞檐走壁,那是吹牛了。”说到这里,李大爷情不自禁地“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笑了。<br> 李大爷深深叹了口气,又说:“他是个苦命的人呢,若不是我发动庄亲出粮、出钱、出工、出力,给他盖了这两间土房,还真是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真的,李叔命运不济呢。<br> 中华民族一年中有两个重要的节日。第一个是大过年,第二个是过八月十五团圆节,这是中华民族的历史符号,也是文化符号。1969年的八月十五节,使我终身难忘。这天万里无云,天气较热。李队长领着我们下地干活,大约干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就把社员们集合起来说:“今天过八月十五节,早收工,大家回家拿上碗筷,到队部集体过节,顺便开会布置生产任务。晚上队上准备两个菜,一个是羊肉炖南瓜,一个是黄瓜蘸酱。饭是每人两个玉米面饼子,白酒十斤,够大家用的。今年不同往年,因为有宋爱华,刘可可和董汉湘三个下乡知青和我们一起过节,会更加热闹的。” <br> 李队长真是个政治上的高人,先来了个精神会餐,就把大家的情绪一下子就煽动起来,真好像那碗久违的羊肉南瓜汤已经喝到肚子里去了。<br> 五队的队部,一溜六间土坯房。北头两间是队部,另外四间是养两头牛和一匹马的牲口房。这两头牛和一匹马可是五队的生产主力军,是生产队里的宝贝疙瘩。队部里永远都有一股牛屎味儿。队部院子很大,院子里有三个大草垛,那是牛马的口粮。王队长与王会计正在操扯饭菜,那滚锅里的羊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下地干活的男女社员用筷子敲打着碗进了院子,那头到王判镇供销社驮酒的大青驴也进了院子,王会计把酒卸下来,把大青驴栓到一棵树上。<br> 李队长看看人基本到齐了,就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他讲了今年秋收秋种的工作安排,又讲了明年各种农作物的种植面积,也讲了今年收成比去年好,工值提高了五分钱,这是学习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成果。<br> 会开完了,聚餐开始,副队长王开吉掌勺,对我们三个知青优待,碗里的羊肉比别人多。男社员们开始喝酒,女社员们开始吃饭,人人兴高采烈,场面热热闹闹。李队长这种独出心裁的安排,才有了这个生动活泼,别开生面的场面,使我们三个知青特别感动,都忘了想家。<br> 李队长撒漠了一下人群,没有见到李文山,他悄悄地问保管员李佃秋,佃秋说一共称了66斤瓜干,共换11斤酒,其中一斤酒是优待老革命李文山的,他可能是拿着这一斤酒回家喝了,说的也合情合理,李队长也不在意了。 <br> 月亮升起来了,像个金色的大圆盘挂在天上,那青灰色的月光迷人地倾泻在原野大地上。五队的院子里开始了歌咏比赛。大队妇女主任秀子与轮子、福字、美子三个女社员集体表演毛主席的《为女民兵题照》:<br>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br>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br> 她们唱的有板有眼,表演的动作也协调到位,赢得了满场的喝彩声。有人提议宋爱华和刘克克唱首歌,两个人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也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远方的大雁》。歌词是:<br>远方的大雁,请你快快飞;飞到北京城,翻身的农奴日夜想念毛主席。<br> 这首歌是长调,颇有大草原的韵味,社员们听了不过瘾,又拼命鼓掌,两个人有加唱一首《红梅赞》。此时有人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也来一首,我清了一下嗓子,唱了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br>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br> 唱着唱着就变了调,引来了一片笑声,为了使自己下台,我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高喊要李队长来一首,李队长也不客气,点名另外三个当过兵的社员一起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军队像太阳,……<br> 这四个复员兵的歌声,一下子使活跃气氛推向了高潮。……<br> 月亮升高了,社员们恋恋不舍的各自回家,我们三个知青都永远忘不了这个喝羊肉汤的中秋节!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又亮,比城里的月亮好看。 <br>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王判镇供销社周主任一大早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五队的队部,队部里只有王会计和饲养员王开同两个人。周主任有点儿火烧眉毛的样子,显得很着急。他问:“你见到李文山了吗?”“没有。”王会计回答。“那赶快派人,到他家里看看,他在不在家。”王会计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派王开同去找人。王开同跑回来说:“李文山一晚上都没回家。”周主任一听急了,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坏了坏了,李文山喝醉了,若是躺在渠沟里,黄河水一放过来,会出人命的。赶快去借两辆自行车,咱们三个人分三路去找人。”借来自行车,三个人分三路飞了起来,王会计走的是中路,刚骑出村中的柳树林子,看到一个人躺在沟沿上,走近一看,果然是李文山,他还“呼噜”的正香。王会计没好气地向他的腚上踹了一脚,把他踢醒了,李文山很不满意。<br>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李文山赶着大青驴到王判镇供销社去换酒,把十斤酒装在两个大葫芦里,把盖子塞结实,装在大青驴的驮篓里,多余的那斤酒就站在柜台前,倒在碗中,几口就下了肚。周主任好奇,想试试李文山的酒量,就自掏腰包,用六角六分钱买了一斤酒让他喝,他也毫不客气,端起酒来也是几口下肚。周主任看着李文山拿着鞭子走在大青驴的后面,撵着驴,悠哉悠哉地向黄新庄走去,没有什么醉态。周主任万万没有想到,二斤白酒就把传说中的大酒量的李文山灌趴下了。<br> 这个新闻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飞到了周边的村庄,越传越邪乎,说是武松才三碗不过岗,李文山喝了六大碗,这下又出名了。<br> 日子过得真快啊!到了1970年10月份,国家开始从知青点分批就业回城。我们几个知青在12月2号离开了第二故乡黄新庄,回城就业当工人。我们是1968年9月2号坐马车来到了黄新庄,如今又坐马车别离了黄新庄,真是百味人生啊。<br>走时,社员们在街头送我们,在人群中,我没有看到李叔的身影,心中很惆怅,真没有想到我永远见不到他了。<br>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我们知青始终忘不了黄新庄。在2007年春天,我与宋爱华、乔同玲、刘克克租了一个车,回到梦中想念的黄新庄。黄新庄变化大,原来的土屋子几乎都变成了新瓦房,地里的麦苗长得绿油油的,喜煞人,街道也拓宽了。虽然村庄旧貌换新颜,可是那些熟悉又可亲的面孔却找不到了。老人们,健在的只有八十岁的李佃朴叔叔和八十二岁的婶子,像李文广、李文山、王开吉、郭家四位大叔等一批老人都谢世了。原来的大队干部只有大队会计李文平和贫协主任郭凤岑健在,其他人都离世了。我们四个知青,心里感到酸楚楚的难受,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右起:宋爱华、刘克克、乔同玲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真是人生苦短,转眼便是百年了。<br> 第二故乡的乡亲们在饭店摆了三大桌来给我们四个知青接风叙旧,还给我们准备了花生油和花生,真像走亲戚一个样。席间谈年景,谈收成,谈亲人,谈故人,谈过去,谈现在;三十多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如同昨天,可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我们,如今却都白发爬满了头。往事如烟,真令人感慨万分。<br>李队长说:“你们下乡时亩产小麦300斤,现在亩产是1200斤;那时,玉米亩产是500斤,现在是亩产1500斤。种一年庄稼吃三年没问题,现在为什么增产了呢?主要是科技发达,有黄河水,有化肥,有优良品种。你们下乡时如果科技发达,也有这三个条件,照样会多打粮食。现在分田到户,个人积极性有了,但是集体主义精神没了,‘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这不是个长法,人的思想落后了。”<br> “若不是分田到户,丧失劳动力的老人没人管,李文山也不会死的那么惨。”王开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使我大吃一惊,我说:“当年人民公社不是执行五保户的政策吗?凡是丧失了劳动力的人,不管是贫下中农还是地富反坏右分子,一律吃五保就是‘保吃、保住、保穿、保医、保葬’。李文山是老革命,还能没人管,政策变了吗?”<br> “管个屁,都分田到户了,谁也不管谁!”80岁的佃朴叔愤愤不平地插话了。“李文山战争年代负过伤,他老伴死后的第三年,他旧伤复发,就无法干庄稼活了,他爱面子,到外乡去要饭生活。只有过年的时候,他才回到村里,平时见不到这号人。”<br> “2004年,大年初一,听说发生了车祸,村东头的柏油马路上有一个人被来往车辆压成了一张饼,交警让附近村民去辨认尸体,尸体根本无法辨认,最后发现了那个烟袋玉石嘴上有个缺口,才明白是李文山被压死了。”佃朴叔眼里含着泪,不再说什么了。屋子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一样,我的老泪潸然落下,脑袋像突然遭了重击,嗡嗡的响。<br> 我能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李文山大叔真的走了,他被碾成了一张肉饼,这张肉饼曾和日本鬼子拼过刺刀,和国民党玩过机枪,他是一个战士!<br> 新农村 <b>待续</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