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画与名帖：古今名家《萧翼赚兰亭图》欣赏

陀罗山人

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于穆帝永和九年(353年)三月三日同当时名士谢安等41人会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之兰亭，修祓禊之礼(在水边举行的除去所谓不祥的祭祀)。当时王羲之用绢纸、鼠须笔作兰亭序，计28行，324字，世称兰亭帖。王羲之死后，兰亭序由其子孙收藏，后传至其七世孙僧智永，智永圆寂后，又传与弟子辨才和尚，辨才得序后在梁上凿暗槛藏之。 东晋书法家王羲之 　　唐太宗喜欢书法，酷爱王羲之的字，唯得不到兰亭序而遗憾，后听说辨才和尚藏有兰亭序，便召见辨才，可是辨才却说见过此序，但不知下落，太宗苦思冥想，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唐太宗召见群臣，毫不掩饰地说：“朕梦寐以求右军兰亭帖，谁能用计从辩才手中取得，朕一定重赏。”尚书仆射房玄龄向唐太宗推荐梁元帝的曾孙，多才善谋的监察御史萧翼担当此任。 唐太宗李世民 　　唐太宗召见萧翼，萧翼奏道：“陛下！我若作为公使去取兰亭帖是行不通的，请陛下给几件王羲之父子的杂帖，让我私自行动。” 萧翼换上了黄衫，打扮成山东书生的模样，随商船来到山阴永欣寺。他选择太阳快落山进寺，缓步而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观看寺中的壁画。当他来到辩才的寺院时，故意停步不前。辩才见这位气宇不凡的游客，便上前施礼问道：“何处施主光临寒寺？”萧翼彬彬有礼上前拜道：“弟子是北方人，卖完蚕种顺道游历圣寺，在此有幸遇上高僧大师，快哉！快哉！”当晚辩才请萧翼进房用茶，两人下棋抚琴，谈天论地，评文述史，探讨书法，两人情投意合，皆觉相见恨晚。辩才见萧翼不同常人，便心生疑窦，酒后赋诗，以探虚实。诗云： 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 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 萧翼为了打消辩才的疑虑，当场也和了诗，两人尽欢通宵。临别时，辩才依依不舍，请萧翼方便时再次光临寒寺。 　　隔了几天，萧翼带来美酒看望辩才，如此往返两三次，辩才羡慕萧翼满腹经纶，疑团也就渐渐消失了。有一次，萧翼拿出梁元帝书写的《识贡图》书帖请辩才指教，辩才赞叹不已。从这以后辩才对萧翼更是无话不说。闲谈时，萧翼对辩才说：“弟子自幼喜欢临帖，现在还珍藏着几件王羲之父子的真迹。”辩才听说是王羲之父子的真迹，连忙请萧翼带来看看。第二天辩才看过萧翼带来的二王的字帖后说：“真迹倒是真迹，可惜不是佳品。贫道有一王羲之的真迹，颇不平常。”萧翼追问是何帖，辩才毫不犹豫说是兰亭帖。萧翼见辩才上了钩，故意装出若无其事地说：“数经战乱，王羲之的兰亭帖怎么还会在世呢？一定是赝品。”辩才怕萧翼不相信，连忙将藏在屋梁槛内的兰亭帖拿下来给萧翼观看。看后，萧翼故意说是假的，于是引起二人争论不休。 　　辩才自从将兰亭帖给萧翼看后，就不再藏在屋梁上了。把它和萧翼带来的御府二王杂帖一起放在书桌上。一天，萧翼趁辩才外出做客，来到了方丈室，他请小和尚打开门，谎称自己将书帖遗忘在床上了。小和尚见是经常出没在大师房的萧翼，没加思索就开了门。萧翼将兰亭帖和和御府二王杂帖放进衣袋内，转身就走了。 　　萧翼智取墨宝回到京城长安，唐太宗欣喜若狂，大摆宴席招待萧翼及群臣。宴席上唐太宗当众宣布：房玄龄荐人有功赏锦彩千尺。萧翼加官五品，晋升为员外郎，并赏住房及金银宝器。辩才犯欺君之罪，本应加刑，因年迈获免。唐太宗宽大为怀，还赐给他谷物三千石。辩才深感皇恩，将赐物变卖，建造了一座精美的三层宝塔放置在永欣寺内。他因兰亭帖一事欺君受吓，身患重病，一年后便去世了。 　　唐代大画家阎立本根据这个故事，画出了《萧翼赚兰亭图》。《萧翼赚兰亭图》原本已佚，不可考，现存世有三摹本，北宋摹本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南宋摹本则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还有一本宋代摹本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唐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 《萧翼赚兰亭图》，作者阎立本，创作年代唐代（北宋摹本），规格宽158cm，高28cm，收藏辽宁省博物馆。 　　虽此作恐非阎立本真迹，但人物表情生动，造型写实，画家利用丰富的肢体语言，将当日的紧张情势，描写得丝丝入扣，保留唐代古风，当为难得的宋代摹写之作。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画部 　　画中僧人辩才跏趺于藤椅上，位居画幅中央，萧翼垂足坐方凳之上，位居右侧，与辩才相对。萧翼身后有一童子，而辩才身后（画面的左侧）则为一老一少仆烹茶之景。画者用笔极细，水墨设色，尽显人物风采。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右边安坐在方凳上的书生，应为乔装改扮的萧翼，只见他两手拱于袖间，右肩微向前倾，目光机敏，面容沉静，正在虚心倾听。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在他对面，盘腿坐在高背根雕椅上的是老僧辩才，脸上布满皱纹，右手持一字帖放在腿上，左手打着手势，动作内敛而又颇为自信地讲述自己的观点，神态安详。 　　两人相对而坐，均是身体前倾，可能是正在激烈地交谈着。 再看萧翼身后站着的书童，一手在胸前抱书包，另一手在头上挠痒，嘴歪向一侧，貌似也参加了这一辩论，但并不理解主人谈话的内容，有些想不明白的样子。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辩才和尚座后，还有一老一少两位仆从，蹲坐在蒲团上的老仆前面是一口风炉，炉上锅中的水已煮沸，刚放入茶末，老仆正在专心地备茶，他左手执锅柄，右手持茶夹击拂茶汤，身旁的童子手持茶托盘耐心地等待着，准备分茶，此外还可见大茶碗、茶刷、茶匙等。细致的描画显示，他们是在给宾主两人备茶，忙碌的情景衬托出画面安然舒适的气氛。 　　画心中，有清代乾隆皇帝的行书诗题：“御史阳阳僧嗒然，兰亭不复奔藏全。唐宗何事穷搜宝，房相其称尊进贤。乾隆丙子御题。”这是1756年，乾隆46岁时观赏并在画上题下这首感言诗。 　　画卷后有长长的跋文，有明代书画家文徵明用俊逸书法抄写的宋代书法家吴说的《跋阎立本画兰亭序》，道出画面故事：“右图写人物一轴，凡五辈，唐右丞相阎立本笔。一书生状者，唐太宗朝西台御史萧翼也；一老僧状者，智永嫡孙比丘辩才也……阎立本所图，盖状此一段事迹。书生意气扬扬，有自得之色；老僧口张不法，有失志之态。执事二人，其一嘘气止沸者，其状如生，非善写貌驰誉丹青者，不能办此。” 五代巨然《萧翼赚兰亭图》 《萧翼赚兰亭图》，作者巨然，创作年代五代，规格宽59.6cm，高144.1cm，收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以此为主题的画作多为人物画，但巨然的《萧翼赚兰亭图》另辟蹊径，采用山水画的表现形式，着重表现萧翼赴辩才所居山寺途中所见之景象。画中景致秀润华滋，笔法奇古雅致，并巧借奇思佳构，将一场“智斗”巧妙地隐藏于山高水长处，不愧其“国宝”之名。 巨然《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画面展现了萧翼骑马携仆，风尘仆仆地探访辩才山寺的情景：溪水自山脚潺潺流出，一座小桥连岸，构成“S”形前后两岸。前岸是山坡，坡势圆匀，犹似南方的土石；而对岸的山坳里是辩才修行的山寺，自山门而内，屋舍重叠，层层深入。 巨然《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寺后是层峦叠嶂，巍峨雄伟，山势峻峭，群峰陡立，已具北方山水的大气势。尽管山石硬棱，但仍见“矾头”，勾、皴依然疏松平淡，依然是其擅用的披麻皴，只是前面的坡石圆匀，因而仍略带弧曲，而后山的石壁陡立，则化为直立的线皴了。然而丛树及屋宇的勾线则浓墨爽利，极其雄强，起落转折，笔法谨严。整幅画大体用水墨，只是在人物及屋舍上略施淡彩，这也体现了山水画自五代入宋水墨渐兴的大趋势。后人评此图：“笔法奇古，渐开元人门户，故是甲观。” 南宋佚名《萧翼赚兰亭图》 南宋佚名《萧冀赚兰亭图》，绢本，设色，无款印，27x64.7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画面上共有五个人，中间以为是八十高龄的和尚辩才，手持拂尘，正在夸夸其谈；一位是书生模样的萧冀，正在听老僧说话，表面上洗耳恭听，但掩盖不了自得之色；另有一僧立其间。右面是烹茶的老人和侍者，老人蹲坐蒲团，手持茶铛置于风炉上，一副精心调制烹茶的样子，侍者手捧茶托，茶碗，欲等茶汤烹好，端给主人和来客萧冀。风炉上的铁锅淌水沸腾，方形茶桌上有茶托、茶碗、茶碾和茶罐。画面上不仅人物神态各异，惟妙惟肖，而且形象地反映出当时民间的茶具、茶俗和茶礼。 元钱选《萧翼赚兰亭图》 《萧翼赚兰亭图》，作者钱选，创作年代元代，规格宽366 .3cm，高29.4cm，收藏美国弗里尔艺术博物馆。 　　此画卷与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相近但有改动。辩才居于画中间，他盘坐在高背根雕椅子上，右手持法器放在腿上。他正对面坐在方凳上的书生是萧翼，身后站着一个书童。另外两个人在辩才背后，正忙着备茶。 钱选《萧翼赚兰亭图》画部 钱选《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钱选《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钱选《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钱选的画，似乎没有太多文字需要被写下，画中的淡雅轻逸足以打动人心，画中的稚拙更是古朴脱俗。看画就足够了。 　　画卷后有明代书画家文徵明八十四岁时抄写的王羲之《兰亭集序》。 明佚名《萧翼赚兰亭图》 《萧翼赚兰亭图》，作者佚名，创作年代明代，规格宽78cm，高124cm，收藏故宫博物院。 　　图绘共六人，辫才端坐椅上，右手举于胸前侃侃而谈；右侧萧翼身穿长袍，双手拢袖，洗耳恭听，态度十分诚恳，也可能是为了取得辫才的信任。跟着萧翼一起过来的有两个随从，另外左下角的两个仆人在煮茶，他们应该是辩才和尚院里的人。 佚名《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这位僧人就是辩才和尚，他正被蒙在鼓里，把萧翼当成知己，和其畅谈书画之道。 佚名《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而这位书生打扮的就是萧翼，他虽然一脸虔诚，倾听着辩才的谈话，双手却拢于袖中，紧张的放在腿上，正暗自算计如何才能让辩才拿出《兰亭集序》真迹。 佚名《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知道目的的两个随从也在仔细地商量着。 佚名《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两个仆人在煮茶。 　　两个主要人物，一个高声畅谈，一个紧张谋算。画家将两人的神态和动作，描绘得栩栩如生。整个绘画并没有太多明显的风景描述，就是简单的一块石头为背景，然后石头的造型也是非常的独特，符合当时明朝人的绘画风格，全部的画工是重彩细笔，看得出此作品非常不简单，应该是出自名人之手。 现代傅抱石《萧翼赚兰亭图》 《萧翼赚兰亭图》，作者傅抱石，创作年代 1945年，规格宽89cm，高170cm，收藏中国美术馆。 　　整个画面用墨较重，阔笔雄放，墨色滋润览之若湿。堂前古松挺拔参天，枝繁叶茂，青墨色的阔叶从树干间垂下来。酣畅淋漓，气势撼人。堂下右前方梅花三两只恬然开放，营造出生机盎然的气氛。在郁郁葱葱林下可见庙宇之一角，更显环境轻松幽静，与古寺所表达出的禅意相互契合。树木之高大粗犷与人物描写之细致，对比鲜明，意蕴凸显，体现了作者思想之旷达，创作意境之悠远。 傅抱石《萧翼赚兰亭图》画部 　　画上巨松于庭前掩映，屋内共有四人，身着儒服端坐者为萧翼，对面站立的是老僧辩才，身侧一旁的侍女袖手而立，稍远的门旁还有一位侍者形象模糊。画面定格了一个镜头：萧翼手握法书《兰亭序》，正迅捷地将其放入衣怀中，半入半露。画家用鲜艳的朱砂套绫施色，显得尤为夺目。辩才微微俯身低头，神思愀然。 傅抱石《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将傅抱石的《萧翼赚兰亭图》与前代同题画作进行比较，彰显出若干新意。首先，在图像创造上突破了前人单纯的人物构图，添加了古松、庭院和瓦舍，将这一富含深意的故事置于古意幽深的庭院中，人物与环境相得益彰。烹茶等细琐情节的去除，使主题趋为集中，凸显「赚兰亭」这一瞬间完成的情节主旨。 　　其次，在形象塑造上，将前人所绘的二人对坐变为萧翼坐而辩才立，点化出那一瞬间人物关系的尴尬与紧张，「书生意气扬扬，有自得之色；老僧口张不呿，有失志之态」。还有一处细节值得注意，古画上的萧翼形象皆是侧坐袖手之状，可以猜想已将诳得的《兰亭序》藏于袖中。而傅抱石所捕捉的是萧翼手握《兰亭序》正急放入衣怀的行为过程。 傅抱石《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会稽志》言萧翼“以字轴置怀袖间”，怀袖意为藏于怀中，李白《酬崔十五见招》中有“长吟字不灭，怀袖且三年”之句，可见傅抱石在谙熟古典文献基础上，对这一细部的描绘更趋近于故事真相，在尺幅之间将这样一个故事演绎得更为完美而新趣纷呈。 傅抱石《萧翼赚兰亭图》局部 【题识】癸未二月抱石金刚坡下山斋写。【钤印】傅（朱文）、抱石之印（白文） 　　诗堂为海派宗师吴湖帆题沈周句：“老原作畫墨法熟，紙上沉沉潑濃綠。重林濕葉欲墮地，合澗流淙似鳴玉。廬山九叠翠不幹，秋影平吞此長幅。籍看真怕雨拂面，要為時人洗雙目。滕王珠簾正堪卷，董家破屋不可宿。出門一笑青天高，猶怪春泥污吾足。” 此诗堂出自《题杜东原先生雨景》，乃明代沈周为赞美其恩师杜琼（号东原）画作所作的一首诗。吴湖帆在此加以引用，对此画之重视，可见一斑。 唐太宗李世民在得到《兰亭序》真迹后，曾命当朝书法名家褚遂良、欧阳询以及弘文馆拓书人冯承素等勾摹数本，分赐臣下，以广布扬。兰亭真迹据记载已随唐太宗殉葬昭陵。 　　我们今天看到的墨本，有这样七种：冯承素本（神龙本、唐摹本），虞世南本（天历本、张金界奴本），褚遂良本，黄绢领字从山本，陆继善摹本，陈金监本，赵孟頫临褚遂良摹禊帖。 唐·冯承素摹本 唐·褚遂良临本 唐·虞世南临本 　　传世兰亭中，大量的是刻本。有一个叫“落水兰亭本”，定武本《兰亭序》有五字（湍、流、带、右、天）损本和五字未损本之别，五字未损本最为珍贵。南宋时期，五字未损本为姜夔所得。后辗转被赵孟坚以五千金高价购得。 唐·欧阳询临本 　　赵孟坚是赵孟頫的堂兄。擅诗书画，人以他比米芾，画兰有“古今第一”之誉。赵孟坚买到心仪已久的定武本，非常高兴，连夜乘船回家。途中到吴兴灵溪的升山脚下，船被大风吹翻，幸亏河水不深，但行李衣物等都已全部浸在水中了。赵孟坚什么都不顾，站在水中大呼：《兰亭》在否？船夫也顾不得抢救行李衣物，下水抢出兰亭。 抢出兰亭，他全身湿透，站在水中举着书，说：《兰亭》还在这儿，别的就无所谓啦！后来他在卷末题上“性命可轻，至宝是保”几个字，以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