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葱岁月37

陈志学

播讲人：专业配音师大象

第三十七回

领导来视察

一九六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可一点儿春节的气氛也没有。因为大食堂里连红薯都快供不上了，改成吃红薯干啦。吃红薯干要先用水泡半天，再上笼蒸，蒸好了当饭吃。稀的就是一人一碗照见人影的菜叶子汤，连一个油花儿也看不见。一个礼拜才吃两次玉米面窝头，这窝头竟然也成了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了。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很多人都得了浮肿病。看上去好象是胖了，胖得皮肤肿亮。用手指往上一摁，就陷下去一个坑，半天也起不来。得了浮肿病，混身没劲儿，不爱动坦，光想睡觉。睡着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

浮肿病第一个光顾我们家的，那就是我娘。娘起得最早，吃得最少，操心最多，活得最累。她上有老公公，还有娘家妈。下有四个男孩子，四张填不满的嘴。吃也轮不上她，穿也轮不上她，但她从不抱怨，依然起早贪黑地忙碌着。有一阵子，突然觉得娘胖了，胖得额头上的皱纹都抻平了，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走路直打晃儿，有时候还要扶着东西才能走。爸领她到铭功路的诊所里找大夫，大夫说，这叫浮肿，饿的病，缺营养。药治不了，饭能治！能吃上一个礼拜饱饭，这病不用瞧就好了。回到家，爷爷听说妈得的是饿病，从箱子底上翻出来从西安带回来的五斤粮票和十元大钞。把我爸叫到跟前说：“她这是累的饿的。一心为了一家老小，就是不顾她自己。这钱跟粮票，你去买成点心，叫她补补身子，这个家没有她可不中呀！”。就象大夫说的，大约过了半个月，妈的身体就好多了。

我们班上的同学，也有几个得了浮肿病。大都是家里姊妹多的，经济条件差的。学校也关心他们。经校医确诊为浮肿病的老师和学生，有一种特别的治疗方法。就是每天上午第二节课的课间活动时，有总务科的老师来给他们发黄豆。煮熟的黄豆。每人每天分二十颗。这把我们给馋的。眼看着别人把一颗颗金黄色的，肥胖胖的黄豆粒儿送进嘴里，然后在牙床上细细地咀嚼，最后和着甜甜的口水咽下去，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个过程。看着别人吃豆，自已也想吃豆，就用手指头在自已的脸上，腿上摁来摁去，看看是不是有浮肿的迹象。有的干脆叫老师，嚷嚷着：老师快看，我这样儿算不算浮肿！为了吃几个黄豆，都盼着自个也得浮肿病，你说，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临近过春节，咋地也得有点儿过节的样吧！过小年儿的这一天，大食堂里可热闹了。往常，各家打了饭就端回家去分着吃了。今天却非叫大家排队等着，听说是省里的大领导要到基层群众食堂来视察。食堂今天特事特办，要改善生活，炸大油条，一人两根，小米稀饭管够儿，外加芥菜疙瘩切的小咸菜。排着好长的队，眼睛里冒着蓝光，张开鼻翼使劲儿闻着香味儿，还不停地咽口水。当街上放着几台方桌，旁边儿还摆着木櫈，櫈子上坐着都是些快走不动道的老年人。油条也摆上了桌，小米稀饭黄黄的，也摆在桌上，就是不让吃。马大胖子管理员不停地喊：“领导们马上就到，都听我的号令，叫吃才能吃，叫卖才能卖！”。说话间听见汽车喇叭响，有几位干部模样的人钻出小吉普，没等马大胖子下令，原来爬在桌子上的老年人一下子精神了，抓起油条就吃将起来。领导们在桌子间走着，和老人们问话，老人们谁也不答语，只顾着吃油条喝稀饭。领导们又走进厨房，看看忙忙活活的大厨们在炸油条，又看看排着队等着领饭的人们，随行的记者左一张又一张地拍照，照完相一溜烟儿的走了。领上饭的人蹲了半条街，吃着油条喝着稀粥，呼噜呼噜。反正小米稀粥今天随便喝。喝完一碗又去打一碗。再去打，没了。连桶底子都刮净了！

吃完了也喝完了，不少人还不愿离去，站在当街胡喷：“要是领导天天下来视察该多好！”，“看你想嘞多美！做梦娶媳妇儿，光想好事儿吧！”

吃两根油条，竟然成了人们梦想中的大好事儿，成了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