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蓝色的马》 第三章 第九节 第十节

常青藤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蓝色的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三章 第九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天的全矿大休放假,除了几十个机电检修的工人,没几个来领料的,仓库门前比往日冷清了许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闲着没事,欧阳红军拿出了昨天从矿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书,是日本左翼作家小林多喜二的《沼尻村》。她弄不明白现在连高尔基的作品都成了禁书,偏偏这本乏味的毫无文采的书怎么就能重印发行了呢?勉强地看了几页,实在不忍卒读,欧阳红军把那书撂在桌上,干脆阖上眼睛想起了姑娘家的心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红军觉得自己就是个极平凡极普通的人,所以就应该干一点极平凡极普通的工作。欧阳红军喜欢仓库保管员这个工作,爸爸说女儿看管着国家的财产,那是个神圣的岗位。能获得全矿十大劳动模范的荣誉,决不是靠着当党委书记的爸爸。凭着自己的勤学苦练,她把这份普通的工作干到了许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闭着眼睛一摸,就知道这根螺丝的规格、长度、单价。全库几千种配件,她闭着眼睛就能准确无误的配发给来领料的工人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次胡云飞到她们家的时候,欧阳红军并没有特别的讨厌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架了一副白框眼镜,小嘴挺甜的,一口一个欧阳伯伯,一口一个红军小妹。行走坐卧举止言谈,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周到得体,一举一动里都透着世家子弟深厚的教养。虽然已经退伍复员没有了鲜红的帽徽领章,胡云飞一身干干净净的绿军装在矿区里仍然十分的惹人眼目。他自称他爸爸和欧阳伯伯是老战友,他在北京军区付连级转业。因为从小就在蜜罐子里娇生惯养,转业以后,曾经在安源煤矿当过矿工的爸爸执意要把他送到欧阳伯伯这里来好好的锻炼锻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欧阳红军的爸爸妈妈有数不清的老战友、老同志、老部下,所以就有了数不清的胡云飞们在欧阳红军家里出出进进来来往往。欧阳红军早就习以为常了。胡云飞来的第一天爸爸妈妈曾和他打了个招呼,再过几天他们就分不清眼前的胡云飞是哪个老战友、老同志、老部下的胡云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住了半个月,胡云飞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他那彬彬有礼的伪装也消退的一干二净。现在,他总是要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有事没事的找欧阳红军闲聊,闲聊的内容基本都是他无耻的自我吹嘘。他十三岁就是北京军区的特等射手,十四岁就进了哈军工的少年班。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他曾经指出了一个关键性的计算上的错误。某某研究所要调他,他嫌那个研究所的研究项目不尖端。某中央首长要招他为婿,他婉言相拒,原因是首长女儿的鼻子底下有一粒几乎看不出来的雀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欧阳红军开始讨厌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了。每天一下班,她就划好自己的房门不让他进来。可只要自己一出去,胡云飞就好象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马上就出现在欧阳红军的面前。他一边小心地陪着笑脸,一边又开始了明目张胆的自吹自擂,根本不顾及欧阳红军那愠怒的脸色。更让欧阳红军气恼的是,他每天都要把欧阳红军送到矿上的大门口,然后站在那里目送着欧阳红军走进仓库大门。整洁的军装,斯文的举止,人们都在私下里肯定的说,欧阳红军的对象就是这个转业的军人了。就连好朋友刘青也把她和胡云飞捏到一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胡云飞是爸爸的客人,爸爸不下逐客令欧阳红军就拿他没办法,轰不走,撵不开,又招来许多无端的流言蜚语,欧阳红军恨不得现在就赶走这只讨厌的苍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外面有人小心的敲了几下窗子,睁眼一看挺意外的,是四喜站在窗外。欧阳红军忙招手叫他进来。四喜也觉着怪巧的,今天正好碰上欧阳红军在仓库值班。四喜突然的一阵心慌意乱脸上发烧,为什么昨天晚上和刘青在一块就没有这种感觉呢?四喜说明了来意,欧阳红军便吩咐他去找几块劈柴,准备生火,她熟练地拉出一个三条腿的铁架子,又在铁架子的钩子上挂上一只装满了沥青块的油桶。滴着松油的红松木劈材架在了油桶底下,欧阳红军划了一根火柴那劈柴就噼噼啪啪地燃烧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油桶里的沥青开始一点点的融化。俩个人默默地坐在火堆旁,谁都没说话。这窘迫的沉默让四喜局促不安,他只管一个劲地往火堆里添劈柴,两只眼睛出了神似的看着跳动的火苗。他想打破沉默说点什么,可又找不着话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才好。那跳动的火苗象一位举世无双的舞者,时而飘飘欲仙升腾而去,时而袅袅婷婷妩媚多娇,时而仰天长啸暴烈刚劲,时而舒展广袖御风揽月。忽然欧阳红军开口了,她声音低低的:“讲讲你自己吧,怎么不讲讲你自己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欧阳红军提醒了四喜,真的,怎么就忘了讲自己呢?</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蓝色的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三章 第十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插队那年,腊月二十三是阴历小年。不管你日子过的穷还是富,也不管你养的那只猪是大还是小,每年的这一天家家户户照例是要杀一只年猪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杀年猪在农村里绝对是一件大事。除了杀猪的当天,一家老小放开肚量酸菜白肉血肠的大吃一顿以外,居家过日子一年的油水就都出在这只猪身上了。青年点也曾养了一只猪,还是夏天的时候,那猪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莫名其妙的就死掉了,从那以后青年点里就没人再提养猪的事。腊月二十三日益临近,而青年点的年猪还没有一点着落。这时村里一个姓包的老汉上青年点里来说,他有一只猪可以卖给青年点。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跟着包老汉到他家里去看那只猪。当我们看到那只猪以后,所有的人都泄了气。这也能算是猪吗?那只猪太小了,不会比狗大多少。身上稀疏的有几根猪毛,粉红色的猪皮看的清清楚楚。包老汉说这猪养了一年多,好包米也吃了有几百斤,可它说啥也不长,要不他还舍不得卖它呢。万般无奈,和包老汉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大家凑了十五元钱给了包老汉,把那只和狗差不多大的小猪赶回了青年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腊月二十三那天一早天还没亮,村里家家户户杀猪的猪叫声就响成了一片。我们也急忙把那只小猪抓住放翻。是五魁操的刀,只一刀猪就死了。给猪开膛后我们当时就傻眼了,小猪有绦虫病,豆粒大的绦虫卵噼里啪啦的就往下掉。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我们立刻就变得一个个垂头丧气,本来大家是要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可当天下午青年点就空无一人,包括皓和五魁他们都回家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看守青年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空空荡荡的一切都很孤独。爸爸妈妈都远在内蒙草原的流放地,城市里没有我的家,我是真正的无家可归。实在舍不得把小猪扔掉,当天晚上把那猪收拾的干干净净,又细碎的切成小块放进锅里,添了满满的一大锅水就开始烧火。不一会儿,锅里飘出来的肉香味就令人垂涎欲滴。我夹起一块放在嘴里,这时突然就想起了白天的绦虫卵,‘哇’地一声就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呕吐的满地都是。以后又几次下决心要吃那肉,可每次都恶心的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天过去了,煮熟的肉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锅里。那天晚上我早早的就睡下了,忽然间听见有急促的敲门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急忙下地打开了房门。门外的场面叫我大吃一惊,只见全村老老少少几十个乡亲们,黑压压地站了满院子。每人的手里都端着个白瓷大碗,那白瓷大碗在暗夜里特别的白。领头的就是卖猪的包老汉。他捏起两根筷子敲几敲白瓷大碗,谄媚的一笑:“你们知识青年不吃有痘的肉,我们农村人不怕。我们吃,我们吃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包老汉的话终于让我弄明白了乡亲们的来意,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决不能让乡亲们吃这锅痘猪肉。我转身退回到屋里飞快的把门插上,又把身体死死地顶在门上。短短的一瞬间,门外没一点声音。突然,那门‘喀嚓’一声响被撞开了,轰然倒地的门板一下子把我压在了下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灯,屋里面特别的黑。蜂拥而上的乡亲们踩着门板挤进了屋里,他们根本就没看见,也不知道门板下面到底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几十个乡亲没人说话,可是,门板下面我能听见大白瓷碗叮当的激烈撞击声,能听见那只白铁的水舀子在锅里捞来捞去的哗哗声,能听见几十人把一锅肉咀嚼得嘴巴山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乡亲们套上马车把我送进了公社卫生院,才知道我被踩断了三根肋骨。直到现在,只要是干活太累了,那几根伤肋骨还隐隐作痛。可我不埋怨乡亲们,他们太穷太苦了。被踩在门板底下时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发达了,我一定买一只绝对没有绦虫病,天下最肥最肥的大肥猪,让乡亲们敞开肚皮,满嘴流油地吃上一顿他们今生不忘的红烧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四喜长吁了一口气。看看桶里的沥青已经翻花冒泡,他连忙端了盆水浇灭了油桶下的火,又从铁架子上摘下油桶,跟欧阳红军说了声“我该走了”。拎起油桶就直奔井口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沉浸在故事里的欧阳红军还在沉思,她好象没注意四喜已经走的好远了。快下班时,她猛地想起了那个胡云飞,恨恨地自言自语;“坚决要把这只苍蝇赶回他的北京老家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