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遥远的信天游》第二章(2)</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孙丽英原来是某县剧团一个唱花旦的演员,长得中等身材,细皮嫩肉,蜂腰肥臀。虽然嗓子一般,做工也不见得多么出色,但在勾引男人方面却是一把好手。那时,她寻领导“走门路”只用眼挤,找司机搭便车只用腿抡。舞台上演的是花园幽会,生活中能逗得蝶猛蜂狂。开初时还只是和男人们一块拍屁股摸奶,倒后来竟发展到开房间上床。不多时关于她的故事就在当地传开了,有意思的程度不亚于舞台上的节目。在众多相好的帮助下,剧团正准备提拔她为演员队长时,文化大革命开始狂飚突起,和他相好的男人们一个个倒了大霉,他们都吃不住红卫兵的严刑拷打,把那些风流账都推在孙丽英一个头上。害得孙丽英成天肩上扛着纸牌,胸前挂着破鞋,手里提着铜锣,边敲边在县城里游走,把娘家老人和兄弟姐妹、众位亲戚臊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这些人急了,暗中集合起来商量应对之策,最后竟成立了一个造反队,趁夜将孙丽英从红卫兵手里抢了出来,将她臭骂了一顿,然后给了几个路费,塞进一辆正过路的长途汽车里,要她走得越远越好,永世不要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孙丽英还不到二十岁,平时被人娇宠惯了,哪里有什么生存能力。到了这种地步,便只好抹下面皮干起了那个营生,不图快活,只图个衣食有靠。那时候社会治安抓得紧,无论走到哪里,没有介绍信连住宿都不好找。孙丽英的生活过得苦不堪言。这里有一个工人叫丁川甲,当时三十多岁年纪,因油井失火烧伤了脸面,在一个医院里治伤。一日无事,在县河滩里闲逛,遇上了正河边洗衣服的孙丽英。两人一拍即合,当天晚上就进了丁川甲住的地方,立时议成婚姻,进了洞房,没天没地地开心了几天后,丁川甲的伤也不疼了,病也不治了,两人手拉手地回到了这个油田过日子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到油田后,丁川甲被安排到职工食堂当饮事员,领导还准备给孙丽英也安排个工作,算是对丁川甲救火受伤的补偿。这事开头办得很顺利,地方也找到了,表格也填好了,只欠办手续了。人事部门按例给孙丽英的原籍发了一函,作为档案用,不料那边在回函中把孙丽的种种往事一下子都抖落出来了,不但工作没安排成,反而让这里的人都知道丁川甲找了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公共汽车”、“泔水桶子”,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此后,人们便看轻了她,都想沾她的便宜。年轻人见了她就嘬了嘴儿打哨哨,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虽然面子上装得一本正经,可心里头乱得五麻六道,烦得要死要活,直抱怨自己的时运不济,人家门前是红花花,自己门前灰塌塌,连个死老婆的命也没有。直骂老伴不识眼色:要活就活出个人样样,要死就死上个直挺挺,为何像现在这样,死不死,活不活,占了茅坑不拉屎?!直急得这伙人脸皮子紫成了猪肝色,眉头结成了死疙瘩;心如小鼓一个劲地擂,一晚上烦燥得不瞌睡;屁股底下像棍撬呢,门外总像人叫哩。有事没事总往丁川甲家里跑,不图别的,只为解个眼馋。没过多少日子,丁家门前便人如潮涌,声如浪激,热闹得像农贸市场一般。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总有那倒班的工人,休假的干部围在他家门前,一边打扑克、下象棋,一边将那些火辣辣的笑话,骚烘烘的恶谑往丁家的小屋里灌:你说个出江入海蘑菇嫩,他说个发面菜合上下酥;你说个梨树开花靠粉墙,他说个身穿孝服奸绵羊;你说个弯弯镰刀割韭菜,他说个老虎钳子掐蒜苔。说话的样子更是千奇百怪:有人用鼻子哼,有人用小嗓吟,有人干脆装成个羊羔疯。真算是:走遍天下的村子,也没见过这么一帮孙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常言道:爱吃屎的闻见屁也香。孙丽英这样的人那里能经得住如此撩拨,不多时便心儿炸成一朵花,脸儿笑得粉沓沓,开先是倚了门嗑瓜籽,远远地笑骂;到后来就挺着胸、扭着腰,又追又打。一会儿嫌姓张的男人弄散了她的头发,一会怪姓王的汉子吹疼了她的粉腮;一会儿揉着胸脯开怀笑,一会儿拍着屁股浪声骂。没用多少时候,便交得朋友遍地,野汉成群。不到一年工夫,就生下一个女儿,起名叫爱爱。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像花骨朵一般好看。那伙臭男人,这个抱住亲一下,那个伸手摸半天,都说是自己的骨血。丁川甲开始时还不介意,以为大家是在开玩笑,等到外面有了闲语,这才把孩子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又对着镜子把自己端详了半天,才发现这孩子的模样和这伙男人都有点相像,唯独不像他自己。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便准备和孙丽英“理论”一回。主意拿定后,就独自个喝了半瓶子烈酒,准备大闹一场。谁知那酒喝得多了,一会儿便睡着了,一觉醒来,竟忘了这件事。等到记起来了,又改了主意,心想:就我这副模样,这份能耐,能找到像孙丽英这样的女人,也实在是前世里的造化,祖宗积下的阴德。至于说妻子的作风问题,实在是不算什么的。世人说得好:“没有一个猫儿不吃腥,没有一个女人不怀春。”别人说丽英长了短了,他是妒忌呢,眼红呢。怎说呢?他们想让自己的老婆有这样的名声,他们的老婆还没有丽英这样的资本。他又想,虽说丽英和别的男人有事,但终归是以我老丁为主,我吃稠的,他们喝汤罢了。再说了,磨不坏边,擦不坏沿,拔了萝卜还有窟窿在,有什么了不得?至于女儿是谁的种,那更没什么,管她是张的种,王的种,现在生在了我家里,就是我的女儿,谁敢在我这槽头上“认马”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自己把自己劝说得服服贴贴,不但不生气了,反而添了几分大家气派。从那以后,孙丽英和谁有关系,他就和谁交朋友,一律视为好兄弟。那些人来了,他就下厨做饭,一边做饭,一边看他们和孙丽英打闹。望着那伙男人在孙丽英面前的涎水长流的下作样,就在心中暗笑:看把你们爱的,再爱那也是我的,我老丁的。在其中享受到不少乐趣,给生活增添了无数色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惜的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时光如飞梭,日月追不回,等到20世纪80年代末,丁川甲已年届六十,退休在家;孙丽英也四十出头,红颜渐褪,光彩远不如前了。虽然她仍旧衣服穿得俏,头发梳得光,行言举止较年轻时更加有板有眼,无奈年龄不饶人,任凭她使出吃奶的气力,做出无数种媚态,也唤不回年轻时的风光。在飞速发展的时代面前,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连潮流也赶不上了。别看只是短短十几年,时代却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别的不说,光是男女之事就有天壤之别:孙丽英年轻时,男女间偷欢如山鸡瞅草籽,用的是飞眉走眼;当时的年轻男女偷情倒像市场上买马——捋了袖子就上;孙丽英年轻时惯用办法是墙头上接人,当时年轻人流行的则是大街上摸奶;孙丽英年轻时,情至好处最多也只能咬着牙儿发抖,当时的年轻人刚有点意思就扯开嗓子喊叫。那时候像孙丽英这样的人太少太少,真好比十亩地里一棵苗,独享那灿烂阳光;现在的风流女子遍地即是。孙丽英红火的那些时候,总是无数男人围了她一个转,当时却完全变了格局,有多少花蕊就有多少狂蜂。真可谓,男的也撵人,女的也撵人,天天风摆杨柳,夜夜雨打芭蕉。再加上当时的服装也好了,音乐也柔了,门道也多了,场地也大了,孙丽英眼见着那漂亮女子一茬一茬地长大,旧花未败新花开,一浪赶着一浪来,干着急没办法。直急得她头发也稀了,肉皮也松了,屁股也大了,颧骨也高了。最让她灰心的是,不但新相好找不到,那些老相好也一个个不见了。那些曾经和她打得火热的男人,现在都被儿女问题、住房问题、身体健康问题、柴米油盐问题和别的千奇百怪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灰眉土眼、六神无主,一个个都像霜打了秋叶,泄了劲的驴鞭,完全没有当初那样的激情。平时三月两月难得见上一面,好容易见了面,也只能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只有嘴上的功夫,没有实际的行动。如果遇上金钱利害关系,更让她寒心,一块喝一碗豆腐脑,他们也不肯爽爽快快地掏钱,更不要说别的了。气得孙丽英两眼发黑,暗自叹息,大有英雄末路的悲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更令孙丽英无法忍受的是,越到她失落的时候,那些年轻人的做法就越发夸张,眼看着年轻男女一对一对勾肩搭背,亲嘴咂舌,四条腿儿拧得像油麻花一样生紧,孙丽英的心就像锥扎上一般难受。只好咬着牙、提着气,强忍着泪水跑回家中。一进门便关了门,一头扎在床上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骂。哭自己生不逢时,骂“四人帮”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想自己半辈子风流,不知为此丢了多少面子,受了多少气,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落下。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好时代,“有了烧饼却没有了牙”,白白地看着眼馋。哭着哭着便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丁川甲,将那满肚子委屈全化成污言秽语一齐向丁川甲泼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怜丁川甲,年轻时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也没能管住妻子,到如今日近西山光泽尽,马瘦毛长屁眼深;白天干活腰腿硬,晚上睡觉翻不了身,面对孙丽英一无还手之力,二无招架之功,只能说好话、央求。他把好话说几箩筐,眼泪流了几大盆,一看还没办法,便“三十六计走为上”,想了个逃避的主意——胡乱凑了一笔钱,在小镇上开了个茶水铺子,白天黑夜躲在小铺里不回来。不图赚钱,只为了逃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好在可怜人自有天照应,丁川甲这茶水铺子一开张生意就红火,一年下来本卷利滚竟有了数万元的资本,数不尽的回头客人。经人说合,丁川甲又租下了隔壁一个弹棉花铺子,两间房子打通,开了一个小吃铺。丁川甲自己掌勺,雇了两个农村小伙当下手,生意更加火爆起来,每天都有个几百块钱的收入。这时,孙丽英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影儿,隔三岔五便打扮得整整齐齐,来小店坐一会儿。嘴上说是招呼生意,其实是想卖个俏,让吃客们看她。</span></p>